肖雪教授的繪畫理論和繪畫技法帶有濃厚的學院派特色，在圈內相當受尊崇，被學校定為學術帶頭人。看到肖雪教授，旁人很容易想到春風得意和躊躇滿志這兩個成語。為使自己的衣缽能傳揚下去，肖教授很下力于培養學生。在所有的弟子中，最受寵的莫過于蘇亞。蘇亞常被肖教授叫到家里去閑聊，肖教授也常在同事面前贊揚蘇亞悟性高，又勤奮。

　　一個周末里，肖教授有事經過偏遠的西區，見有個熟悉的身影在路邊給路人畫像，還掛著自己畫的美人圖叫賣。肖教授用力揉了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那身影竟是寄托著他的期望的得意門生。肖教授什么也沒說，轉身繞路而走。蘇亞猛然回頭時，也看到了老師的背影，心里登了一下。此后，蘇亞發覺恩師不再叫他去坐了。路上碰著時，雖然蘇亞照舊依禮主動打招呼，但恩師已將昔日的親切微笑換成了淡淡的鼻音。蘇亞知道老師為什么轉變態度，但他不怨，也不想解釋：父母雙雙下崗，自己已很久沒有收到匯款單。畢業時，蘇亞也鼓不起勇氣去跟恩師道別。每當想起肖教授那失望的目光，蘇亞就只好拿寫作老師在作品欣賞課上說的那個故事來沖淡內心的愧疚。故事說有秀才、財主、商人和農民四人一同在喝酒，忽然間下起了雪，秀才來了詩興，開口吟道：“大雪紛紛墜地。”財主跟著就接了上去：“恰似皇家瑞氣。”商人也不甘落后：“再下三年不妨。”農民卻生了氣：“放你娘的臭屁！”

　　畢業后的蘇亞被分回老家小縣城的文化館，成了業務骨干。蘇亞走村串寨，畫了不少通俗畫，也畫了寫專業作品。而且，畫了通俗作品后，他更想畫點專業畫，并且更知道該怎么畫法。比如畫一個山間妹子，他決不再用鮮花來襯托靜態的主人公，而是讓主人公勞作在一條就要干涸的小溪邊，以模糊的旁人來襯托，拿朦朧的遠山落日作為背景。靠著雅俗并舉，蘇亞的日子過得還算小康。但是，蘇亞越發想念起肖教授來。平時也曾多次想去探望恩師，可他知道恩師一定會要他實話實說近況，所以沒去成，因此就沒法真實了解恩師的變化。

　　蘇亞畢業幾年后，俗中求雅的論調越來越成為美術界的主角。學校又每年都涌來更為年輕更有活力的研究生和博士。快要接近退休年齡的肖教授們只好接受領導的思想工作，提前退了休。工資和補貼減少后的肖教授真是禍不單行，兒子失業了，老伴得了癌癥，家里的金庫已所剩無幾，單位也幫不了多少，一家人一天天地愁著。

　　蘇一精選了自己最滿意的一副專業性作品，去省里參加全國性的美術大賽。經過省城北區時，赫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東張西望地叫賣自畫的靚女圖。蘇亞也希望是自己眼花，但那賣畫的憔悴老人真是肖教授。蘇亞止住了腳步，掏出錢來對身邊的助手說：“去跟我買幾幅來，記住，那老頭叫多少就給多少，別講價。”助手依足命令，麻利地去買了來。蘇亞轉過身去鄭重地把肖教授的畫卷好，親自拿著，沒放進包里。蘇亞一路沉默著到家，也沒跟助手說那賣畫的老頭是誰。（2004、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