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走

　　陸空躺在狹小的房間里的小單人床上，身邊盡是雜亂不堪的雜物。這不足十平米的小屋是他以二百塊錢一周的價格租來的。在北京，這已經算是相當廉價的了。本來他是準備先租一個月的，后來把飯費算在所有的開銷上，才發現自己這點兒積蓄恐怕只能混過半個月去。所以他現在必須弄到錢。也是到了現在他才知道，他一直厭惡的“糞土”是有多么重要。

　　他今天已經在外面逛了一天，希望能找到可以為自己出書的出版社。結果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找到了個小出版社，仔細一打聽，竟然不負責銷售，而且是自費。這對于陸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于是他匆忙逃出了那個陰森的小屋。

　　“天啊！想出本書就這么難！”陸空長嘆一聲，將手中的一本書扔了出去。本來憑借他扔出的力度，書至少會飛到十米開外，無奈房間實在太小，那本倒霉的書重重地砸到墻上，又重重地落到地上。

　　以陸空現在的條件，靠寫書賺大錢是唯一的辦法。他今年還不到十七歲，比他的偶像韓寒出道時還小。他手頭只有一千三百多塊錢，再怎么節約也挺不過一個月呀。這一個月他本可以去打工，當個小飯店的服務生，但天意難違——打工需要身份證，他的身份證還沒有去辦。他現在十分后悔，把腸子都悔青了。“如果上天讓我重活一次，我一定在出生時就把身份證辦好。”一個連自己身份都證明不了的人，誰知道他有多苦？雖說苦盡甘來，但有誰愿意受苦？

　　有。陸空愿意。心甘情愿。

　　現在的80后作家絕大部分是靠作文大賽火的，絕大部分之中又有絕大部分是參加的新概念作文大賽，如韓寒、郭敬明、張悅然等。90后作家要想出名也大概是這些途徑。

　　陸空現在很想出名，只有出名了以后，出版社才能免費給他出書。只不過他沒有時間去等什么花里胡哨的大賽，甚至連幾塊錢的郵費也不愿意出。

　　除了參加大賽，還有什么能夠出名？

　　有。的確有。通過網絡。

　　陸空可以學“鳳姐”，在網上說什么比魯迅的文章寫得好。其實，陸空本來就覺得魯迅寫的文章一般，根本不至于被推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之位，他的文筆不算是一流的。如果把魯迅的文章奉為“五四”時期的白話文經典，就更是可笑至極了。魯迅的文章半古半白，說是古文與白話文結合的精品倒不為過。

　　盡管這樣，陸空還是不敢在網上大言不慚地詆毀魯迅偉大光輝的形象。就算魯迅的“鐵粉”不會對他大打出手，他也怕網上給他胡亂定性。他可不愿意當“鳳哥”。

　　在小說網站上發小說，也是個辦法，但無奈于需要用身份證才能簽約，不簽約就賺不到錢。

　　看來身份證真是比命還重要呀！

　　的確，要是在高速公路上散步被車給撞死了，身上也找不到身份證，估計就只能暴尸荒野了。

　　陸空開始在榕樹下文學網站寫小說了。雖然不能簽約就賺不到錢，但他想在這個全國最大的文學網站結識一些文友、編輯，好為他以后要走的路做一些鋪墊。

　　本來他是想先寫詩的，他自認為他的詩歌要比小說精彩一點兒，可讀詩的人微乎其微，日點擊過百都難。小說就不一樣，只要寫的出色，日點擊過萬都沒問題。當然這是在不用軟件刷點擊的情況下。

　　陸空也想過去其他網站，但他想出版書，而不是混網絡文學。

　　他的計劃已經定好了，先寫一部長篇小說，積攢一下人氣，在轉向其他方面的創作。其實，什么樣的小說他都寫得出來，不過出于正義感，他是不會寫黃色小說的。不過，應該不是絕不會寫，在他的正義感被打磨得消散時，一切就皆有可能了。

　　陸空讀過一些古龍的小說，很喜歡他的風格，所以他寫起武俠來會更得心應手些。至于字數嘛，寫個十萬來字應該就差不多了。要是再發揮幾萬字，他身上的錢就不允許了。

　　——他必須在一個月內賺到錢。

　　房東家里有一臺電腦，能上網。陸空決定和他協商一下，想低價租過來用。

　　可房東心比石堅，無論陸空出多少錢他也不租。原因是，他有一個上初一的女兒，每天晚上都要上網學習。

　　陸空一聽，笑了，本來他想說只租白天的，后來想了想便對房東說：“我也是上過初中的，還在中考拿了全校第三，考上了市重點。您要是免費借給我電腦，我就免費給您女兒講課。”

　　房東一聽“全校第三”、“市重點”這幾個字，也不管是真的假的，立刻答應下來。

　　陸空剛從家出來沒幾天就用商業頭腦敲定了一樁大買賣，可以算是首戰告捷了。他伸了個懶腰，癱倒在床上。昨晚寫小說寫到凌晨的他也累了，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覺。

　　他做了一個夢。

　　有個出版社看上了他的小說，一下子印了一百萬冊，可剛上市就被搶購一空。接下來，各種約稿單寄給他，各種報紙頭條報道他，各種的各種都屬于他。

　　晚上六點不到，房東的女兒就回到了家，在房東的引薦下，陸空和她就算是認識了。

　　她叫李潔，名如其人，長得很白很干凈，辮子扎得很整齊，富有青春的感覺。她就讀在九十九中學，剛上初一，被分到了實驗班，學習成績很不錯，愛好廣泛，吉他彈得很棒。

　　“你既然考上了市重點高中，為什么還要離家出走呢？”李潔好奇地用大眼睛看著陸空。

　　“難道你不信我是市重點的？”

　　李潔連忙搖頭，著急地說：“不是不是，你別誤會了。我就是好奇，想問問。”

　　陸空笑了。他笑的時候很好看，有種脫俗的味道，帶著幾分瀟灑，幾分智者的氣息，放佛早已看破了紅塵。

　　陸空在中考結束后的暑假開始迷上了文學，隨即開始動手去寫，漸漸地陷身于文學的海洋，不可自拔。

　　上了高中，他依舊我行我素，在被老師沒收了近十本他正在創作的小說后，他決定退學，他想專心地寫作，想把生命獻給文學。

　　許多人都在背后嘲笑他，罵他傻。在非常有前途的市重點還能放棄學業呀！

　　最令旁人奇怪的是他那個一向嚴厲的爸爸竟然同意他退學。為此，他媽沒少喝他爸吵架，但米已下鍋，只得順其自然了。

　　陸父正為陸空想辦法繼續發展的時候，陸空留下一封信后，拿著一千三百多壓歲錢坐上了從北京郊區到城區的公交車。

　　陸父強拉住了要報警的陸母，嘆息道：“天高任鳥飛。”話雖如此，他又何嘗不希望“鳥倦飛而知還”呢！

　　李潔聽了陸空輕描淡寫的講述，皺了皺眉頭，說：“雖然你的做法很勇敢，但是……”她本來想欲抑先揚，誰知前文說的大大改變了她的意思，竟讓她不知如何接下文了。

　　陸空似乎也看出這個比他小三歲的女孩的可愛之處，便笑了笑，打了個圓場，“你想說但是勇敢去做的不一定正確吧？”

　　“對。對！”李潔的臉變紅了，如透過云靄的朝陽一般。

　　陸空忽然止住了笑容，用著有點兒冷的口氣說：“不去做怎么就知道是錯的！”

　　“這，那個……”李潔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像期待陸空像剛才那樣圓個場。

　　陸空這次就沒有憐香惜玉了，“你也沒比我小多少，我可得好好說說你了。我們正值青春，就要憑借這點兒輕狂，盡量去外面闖一闖，哪怕身體留在家，思想也不能禁錮住，你懂么？”他突然覺得話有些深了，怕這個剛上初一的小姑娘聽不太懂，于是加上了“你懂么”三個字，用著男生溫柔的口氣說出，想盡量挽回一下在房東女兒心中的地位，畢竟還要一起生活一段時間。

　　小姑娘自然很是單純，輕而易舉就中了陸空的“美男計”。“這么說你就錯了，我的思想才不禁錮呢！你看！”李潔從書柜里搬出了一摞書，給陸空一個甜甜的微笑。

　　陸空隨手拿起一本書，是《愛的教育》，翻了幾頁后發現，竟然每頁上都有密密麻麻的手寫字，他吃驚地看了李潔一眼，又翻開了幾本書，“你怎么喜歡往書上寫這些？”

　　“你叫讀書筆記，每次讀它得到的東西都不一樣，所以就越寫越多。”

　　雖然李潔說的輕描淡寫，但陸空深知這項艱巨的工作有多艱巨。他勉強笑了一下，說：“你有寫這個的功夫，就能寫出許多出色的文章了。”

　　李潔狡猾一笑，又從書柜里搬出一摞紅色的本子，把頭一本遞給了陸空，反問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沒寫許多好文章呢？”

　　陸空翻開一看，上面謄寫著“‘我是90后’征文大賽國家級一等獎”兩行清晰醒目的字，仿佛已經不是在“醒”陸空的目了，而是刺目。他在前幾個月也應老師之托寫了這樣一篇征文，也耗費了很大精力，可最終迎來的不是國家級首獎，連市級區級的末獎也沒有降到他的頭上。這件事他本來已經努力遺忘了，但現在每一個有關征文的人和事全部都浮現在他的腦海里。老師與同學的期望，自己的信心滿滿，去翻閱古籍的艱辛……

　　那篇旁征博引，融百家于一體，貫古今于一時的征文已經被陸空撕得粉碎，讓陰冷的風吹散了。因為他忘不了一個他瞧不起的同學以一篇概括前人論述篡成的征文拿到國家級二等獎時得意的貪婪的猥瑣的略帶淫蕩的笑！

　　他沉默了許久后，抬頭對李潔說：“把你的征文拿出來給我看看。”

　　“哪篇？”

　　陸空將手中的榮譽證書一翻，舉到她面前，“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