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進到巫女的房子里的,只是記住了她門前種的那叢血紅色的玫瑰。
記憶的閘門一旦被打開,過往就像洪水一般傾瀉而出。等等!在這之前呢?我就坐在巫女對面,她是個雖然上了年紀但風韻猶存的女人,伊文斯、杰瑞和丹克勒夫人都跟我說起過她。她的本名叫米拉·瓊,對于其以前的事從來都是只字不提,但對于初島上的人們她卻能了若指掌。伊文斯說自己一開始也并不相信她,作為一個醫生應該尊重科學,而不是傾向于神鬼論之類虛無縹緲的東西,但在一次為巫女治療左臂脫臼的時候,她忍著疼痛道出了伊文斯的哥哥加西亞的一些事,并且在復診的時候為伊文斯和加西亞進行了通靈。這聽起來很瘋狂,但伊文斯從那之后便對巫女深信不疑,就像這島上的其他人一樣。可我怎么都覺得這里面有蹊蹺,我從心底里就不信任眼前的這個自稱是“巫女”的人。
她的房間里充滿了怪異的氣氛,但最讓我記憶深刻的就是這里的香味,說它是令人神魂顛倒的醉人之香,它卻有著使人心曠神怡的感覺;說它淡淡的就像一層模糊視線的薄紗,它卻能清凈我的心靈……巫女說調制香料是她來到初島之前最值得稱道的工作之一。這香名為“塞云樓”,制作方法無比繁瑣、復雜,但用打火石先點燃一撮香草,之后再用引燃的香草焚燒這粉末狀的“塞云樓”,大約一小時后就會變成我現在所聞到的這種香味了,真叫人不能名狀。
我的頭痛忽的又來了,大概是這香味的緣故,雖然當初的“試驗會”并未能知曉我對香味有過敏的癥狀,但現在看來那真是個天大的失誤。不過這次的頭痛倒使我想起了更多過去的事,所以我還是想把那“塞云樓”也一同留在我的記憶中。
……
“托德。”我睜開眼睛,剛剛撲在臉上的水順著眼皮和臉頰滴下來,我趕緊擦了擦才看清背后的這個人影。
“你沒事吧?”她睜大眼睛看著我,好像我的腦袋變了形狀一般。
“我沒事,哈斯羅。”我叫出了這個女孩兒的名字?!是啊!我怎么能記不起她呢?
哈斯羅·費格麗恩,在我還是反戰組織--和平促進會的一名成員時的一次集會上認識她的。當時埃文也在,而我與埃文已是同一戰線上的戰友。第一次見面哈斯羅就拜托埃文和我要緊的事情,顯然她和埃文早就認識了,而且并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簡單。于是我被埃文命令去幫助哈斯羅解決眼下的問題,不過這個故事說來話長,當然和此時此刻身處于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的情景關系密切。
“我表姐剛才說的話你別當真,我不會和她去國外的,我有我的選擇,那就是留下來。”哈斯羅微笑著說。
“那真是太好了。你要知道,哈斯羅,我,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只是還沒找到合適的理由。”我結結巴巴的說著,哈斯羅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噓…”我的這聲“警告”很管用,但她強忍著不笑出聲,身體卻還是顫抖的。我從右邊的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鑰匙,接下來要做什么呢?我似乎是在夢里看著另一個我像視頻回放一樣,每說一個字、每做一個動作都是那么的清晰、真切。我把鑰匙塞在了哈斯羅的手心里,之后握著她的手好像過了很長時間,其實也許只有幾秒鐘,因為她很快掙脫開了我的手,臉一下子變得紅紅的。
“這是什么?”她問。
“這是我公寓的鑰匙,地址是夕陽大街5號燈塔公寓4樓盡頭的那個房間,歡迎你隨時來玩兒。”我一口氣說完了這些。
哈斯羅愣在原地有幾秒鐘,然后她看看我,紅著臉說:
“真不知道你這么會追女孩子啊。”
“我,我…”我想解釋,可舌頭好像不聽使喚了,但很快鎮定下來,道:“你是我想留下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女孩兒,你是唯一的,哈斯羅。”
她笑了,笑得那么燦爛,好像丹克勒夫人花圃里美麗嬌艷的鮮花,她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一種莫名的欣喜在我心中涌動著,我想向全世界宣布哈斯羅·費格麗恩是托德·瑞奇唯一的女孩兒!
“好了,這貴重的禮物我收下了。咱們快回餐桌去吧,表姐他們要等急了。”哈斯羅把鑰匙收好,拉起我的手走向餐廳。
美好的記憶總是短暫的。過電影一般過往的片段勾勒出了我簡單空白的生活,我想我大概是這世界上簡歷最短的人了,短到可以兩行就寫完。但遇到了埃文和哈斯羅之后,這樣的狀況雖然依舊繼續著,可我的心中漸漸充滿了踏實和快樂,直到我決定擅自行動臥底于派里西奧的組織內部,與此同時必須割舍,割舍一些人一些事,比如哈斯羅,我想我親手毀了我們之間才建立起來的,在她表姐眼里僅僅是保護與被保護人的關系。
“今天中午有時間嗎?請你吃飯。”
“嗯…好吧。12點我在門口等你。打上課鈴了,我得趕緊走了。拜拜!”
這是我與哈斯羅的最后一次通話,之后我一手導演了那天12點時校園突發的火災,以及在人群慌亂的逃跑時我故意撞到哈斯羅并把她一直帶在身上的鑰匙串偷走的卑劣行徑。我真蠢!真該死!那天傍晚,哈斯羅急急的跑到我公寓門前邊砸門邊喊我的名字,說她中午的時候在學校遇到了火災,結果校方一查才知道是有人故意按了火災報警按鈕,而她下班時忽然發現自己的鑰匙沒了,聯想起逃離教學樓時的情境她覺得可能是撞到她的那個人偷走了她的鑰匙,她還問那個人是不是我。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兒,除此之外她的勇敢也是我能將鑰匙安心贈予她的理由之一。她說之后給我打了很多個電話,但都沒人接,所以一下班就趕緊趕到這里來,生怕我出什么事。我能出什么事?我只不過是個卑鄙小人!我的心已經完全被到一個在國內以及境外都無比囂張的走私組織里做臥底的事占據了,我只想著能減輕一下埃文的負擔,起碼告訴她我已經盡力了也好。但這要犧牲一些東西,恐怕我現在就要做到了。
“你走,以后不要來這里,也不要再打電話給我。別讓我再看到你。快走!”我冷冷的甩出這些話。但我的內心任誰也不能想象得到,它好像在被一把刀無情地割裂著,從里面流出的血已是冰冷的,甚至可以將我的骨頭拉出一條長長的口子。我聽到門外突然靜了下來,就好像哈斯羅從來沒有來過一樣。我隔著門仔細的聽著外面的動靜,其實我很希望她已經離開,因為只要我一腳邁入了派里西奧的組織,我便不能再回頭了。而我身邊只要還有和我親近的人都無疑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我絕不能帶給他們危險!特別是哈斯羅。那天在餐桌上我答應了她的表姐,一定會好好保護留下來的哈斯羅,但其他的就不要想了。當然,后者我也沒曾奢望過,我只希望她能一直在我身邊就好,哪怕最后她并不屬于我。真蠢!我的想法在埃文看來一定是連小學生都不如的吧?要是在哈斯羅看來呢?我會不會也連他的學生都不如呢?我聽到門外一陣一陣壓抑著的哭聲,好悲傷、好難受的感覺。是哈斯羅,她還沒離開。上帝呀!我多想立刻打開門抱住她,安慰她。但我不能這么做!我的計劃不能因為感情用事而毀于一旦。可那種痛苦的哭聲和啜泣聲使我的心不停地遭受著折磨。我的眼淚也順著眼眶涌了出來,但我沒出聲,我不想讓門外的哈斯羅更加難受。只要她趕緊離開就好,快走啊!我在心里這樣喊著。不一會兒,門外徹底靜了下來。我透過門上的貓眼向外看去,她果然已經離開。可此時的我背靠著門癱坐在了地上,我知道那晚我很可能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混入派里西奧的組織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還記得埃文說過,加入這個組織并不困難,難的是進去之后怎么開始你的計劃。有些臥底進到里面之后就完全被他們的計劃所控制,一步一步的,最終便會暴露身份,到時一定是死路一條。我問過埃文,因為這個案子到底犧牲了多少戰友的性命?她的回答只是一個寓意深刻的微笑。可我明白,沒有哪個大案在偵破的過程中不流血不犧牲的,更何況是這種震驚世界的走私案。我希望我沒做錯選擇,更希望今后不要走錯自己的路。紋身是進入派里西奧組織的一個標志,我手腕上的這個應該是初級成員的那種。它的圖案分別是一只極樂鳥和一束長生花,都代表著永生;而它們中間的一串數字則是我進入這里的時間——201009072585——2010年9月7日,可后面的“2585”又是什么呢?我問過給我紋紋身的人,但他好像耳朵有點背,總是聽不清我的問題。我又問過很多組織里的人,可始終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現在是解開這謎底的好時候嗎?我不知道。
“院長,這個病人現在已歸入我的旗下,今天就請您為他辦出院手續。我將代表高層感謝您。”時間又倒回到我和埃文剛剛認識的時候。因為她的這句話我才得以從那個恐怖的精神病院活著離開。當然,再之前就是我對來這里探望同事的埃文的一番“評論”,哦,其實那按埃文自己的話說就是一次“推理”。
我怎么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的,那又是一段故事了。不過我總結出一條,在這個充滿精神病患者和精神崩潰邊緣的醫生的地方,要想生存只能順應他們的“生活方式”。這里的人其實還挺歡樂的,有的唱、有的跳,還有的不停在做演講……而醫生們相對來說就“嚴肅”多了,他們大多穿戴著護具,甚至有的還帶著面具。一些病人挨打那是常事,不過基本上病人們都要過“藥物治療”這一關……這些痛苦的經歷我就不多說了,想說的話十天十夜也說不盡。我有時會找一些年歲略大的和尚未成年的“病友”聊天,因為他們還會有清醒的時刻,而其他人則連黑夜和白天都不能分清。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能再次感覺到我還活著,而且很清醒。
一天,一個身著西裝的典型事業型女性來到了我所在的精神病院,當然他們美其名曰:精神衛生預防和治療康復中心。她和院長走在一起,他們在用德語交流著。我正好迎面朝他們走來,其實我一直在從旁觀察著她。
“你是個警官,坐辦公室的那種,從西服的質地就可以看出來,所以只戴警徽,沒穿制服,但有配槍。不穿高跟鞋,不擦指甲油,不留長指甲,全都是工作需要。你能和院長交流無障礙,并且允許你進來探望同事的那幾張許可上算母語一共有四國文字,而你正在看的既不是母語寫的也不是德文的,所以至少懂三國以上的語言。不擦香水,走路時下意識地避開擺放著花瓶的地方,可見有過敏癥,也許是遺傳。你的手表卻與你的身份有著較大的出入。不是名牌,很舊,皮質表帶上已有裂痕,但總體上保養得還不錯。這只能說明,這只表不可替代,對你來說它是無價之寶。從你的年齡上和無名指沒有帶過戒指的樣子上看,這表應該不是你男友送的,或許你根本沒交過男朋友。很有可能是你的父母在你小的時候送你的生日禮物,因為這塊表的大小早已不適合你了,所以表帶上會有后扎上去的孔,為了適應成年之后的你的手腕。你恐怕已經失去他們了,很不幸。這也是為什么你在和院長交流時眼睛里會流露出一絲憂傷。”之所以能說出這些,多虧了在這里的幾年之中我用“充足”的時間來進行觀察,話說我都可以出一本書,名字就叫《精神病院潛伏日記》。
“如果你沒穿著這身衣服的話,我還真以為你是我們的人呢。”她停下來,看著對面的我,笑著說。
“哦,他們怎么能讓你突然出現在這里?!”院長的樣子可笑至極,好像我是個沒被看住的出籠僵尸一般,“吉米!快!快把這個家伙給我弄走!”他大聲叫著,生怕旁邊的這位重要人物聽不見。
“院長先生,您對工作可真是極其負責啊!”埃文挖苦了那老家伙一句。之后沖著我伸出右手,說:
“我叫漢瑞·埃文皮爾,你好!”我們握了手,她又說,“歡迎你加入我們,要知道,我們現在挺缺人手的。”說后面這句時,她把身子略微向我跟前傾了傾。
“我是托德·瑞奇。你這是官方說法對嗎?”說完,我們兩人都笑了。再看一旁的院長先生,氣急敗壞卻又不敢再流露出對我的敵意,以一種很別扭的姿態站在那里。
后來埃文的一紙調令,把我變成了她的副手,但暫時要在反戰組織——和平促進會里面做一些基本工作。我一直都想對她說聲謝謝,但她總是不給我這個機會。直到她親自來到我的公寓房間里找我,跟我說了她的煩惱——派里西奧的嘴臉之后,我想報恩的時刻到了!她一再強調決不允許我插手這件事,可我想她在找我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要派人來監視我,不讓我跟這件案子有任何關系的準備。果然在我開始接觸派里西奧的人之前總是有一些莫名的突發事件,但我基本都避開了。
那么,我現在是把事搞砸了,還是成功了呢?一個人漂到了一個無名島上,還過起了悠閑的生活?派里西奧的船被炸沉之后又發生了什么?這不是記憶里應該有的,我要去尋找答案。可,為什么我還醒不過來?我一直都在“塞云樓”的作用下努力地回憶著過去,現在是該醒來的時候了,但……難道是巫女又施了別的什么巫術?我要在夢里找尋謎底嗎?那將是多么恐怖的事啊!突然間我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是被麻醉了,因為伊文斯說過,被麻醉和做夢的區別就在于等待醒來時間的長短,換句話說就是,做夢必須自己醒來,而被麻醉后除了自己慢慢蘇醒之外,依靠注射另一種藥物是可以很快醒來的。現在的我只能祈求上蒼,讓麻醉的效果快些散去,憑我自身的力量恐怕是做不到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想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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