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變得有些蒼白,心也是一片蒼白。一束光透進來,照在電腦的鍵盤上,也照亮我的心路。手指不停地敲擊一個個黑色的小方塊,像以前用鋼筆手寫文章一樣,思緒被這些小方格牽引著,飄向了浩渺無邊的天際。
在ZS這座高等學府的門前,我與這個女人見面了。她肩披細碎的陽光,款款飄來。長長的喇叭形牛仔褲正好包住了高跟鞋,兩條腿顯得格外修長。這是一位海歸女士,從氣質上看得出,她不是那種叱咤風云的女強人。那雙眼睛里,似乎深藏著一個個故事,柔美的眼神如清冷的月光,隱約可見一絲如晨霧般的惆悵。衣著簡單隨意,但重質感,端莊秀麗,氣質嫻雅。身上散發出那種不刻意體現出來的優越感,帶有一些西方人的行為方式,和國內的女人不大一樣。說話聲音縹緲圓潤,再加上時不時自然地插幾個英文單詞,聽起來給人一種心蕩神馳的浮想。
“Hi!”她微笑著走到我面前。
“早晨好!”我禮貌地點點頭。
相互客氣地握手,沒有感覺到局促和不自在,舉止都落落大方。
這是一棟灰色的樓房,至少有五六十年的歷史了,樓道昏暗潮濕,也許是一樓和地氣連接的緣故。陽光經過灰色云層的過濾,再跳過高大建筑物的阻截,從窗戶偷偷摸摸溜進來,若明若暗的光像大馬戲里的小丑在地上跳來蹦去。走進房間,我坐在沙發上,沒有太多的寒暄,講了工錢,每月一千元,做滿一年多加一個月工資,所干的活兒和所有的規矩以及標準,密密麻麻打印在幾張A4白紙上,我草草看了幾眼,就開始干活了。
客廳里亂得看不出主色調,連環畫、玩具、鞋子、衣服扔在沙發椅子上;鉛筆、橡皮、書本、報紙隨處可見;奶瓶、糖果皮、各種藥亂扔在有機玻璃茶幾上。三間臥室,亂得各有千秋。女主人的臥室門只能拉開二分之一,門后面是花花綠綠的塑料袋和紙盒,被褥、枕頭、睡衣堆放在床上。兒子的臥室地板是一幅水墨國畫,女兒臥室的立柜門和抽屜都敞開著,這個家好像被小偷盜過一樣,所有的東西都翻了個底朝上。沒見兩個孩子的面,我已經知道他們是怎樣的淘氣和任性了。第六感告訴我:這一千塊錢不是好掙的,這個環境也是樹欲靜而風不停。但既來之則安之,看來我是螃蟹走道,橫著走也得走啊。
她望著我,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我一直想雇個有文化的保姆,可以輔導兩個孩子的學習?!?/p>
我低頭沉默無語,心想花一千元雇一個這樣的保姆,的確劃算。也難遇我這樣給幾個錢就干的人。
你為什么不去寫字樓工作呢,憑你的氣質和文化,完全可以找一份很不錯的工作。
當一個保姆式的家庭教師,也許更適合我。
我沒有告訴她為什么來當保姆,也沒有告訴她這份工作主要是不受年齡限制。這堵高墻,我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逾越。
她把一串鑰匙交在我手里:“以后,你就是我們的管家和孩子的Tutor,每天督促他們按時完成作業就行了?!?/p>
我笑了,也為她的爽快感到意外。
“笑什么?在國外都這樣稱呼?!?/p>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心里感覺熱乎乎的,沒有推辭,把鑰匙攥在手里。“不過,我感覺叫你的名字比稱呼主人更好一些。”
“那你就叫Sharon吧,高雪倫?!?/p>
“高雪倫?多么美麗的名字啊,富有詩意?!?/p>
“是一種花的名字,也是一種藥材,我出生的時候,我媽夢見花開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嬌艷美麗的花,父親照她的描述想把這花兒畫出來,但怎么也畫不出我媽媽夢里那花的形狀。有一天,父親帶我母親去植物園春游,母親告訴父親那一朵盛開的粉紅色花,正是她夢中之花。父親說那花的名字叫高雪倫。”
“你父親是畫家?”
她點點頭,抬手理了理頭發,臉上隱約呈現出一絲不易被人發現的苦笑:“這種花是生長在歐洲的?!?/p>
“噢,名貴花卉,雪倫老師,好羨慕你啊。”我開始喜歡這個氣質嫻雅聲音甜美的女主人了。
“羨慕?”她從果籃里拿出一個蘋果,用小刀慢慢削著,蘋果皮從她的兩手間竄出來,形成螺旋狀,她用兩個指頭輕輕捏著放進垃圾桶,隨即話題一轉,像播音員聯播新聞似的:“你的任務是帶好兩個孩子,國內治安不好,如果在加拿大或者美國就不用擔心這些了,那里的人素質很高,不像我們國人?!笨跉庵酗@然有一些無奈的成分,“回來這幾年,許多事看不慣也適應不了,但沒辦法啊。咱北方不是有句俗話,女人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根扁擔挑著走’,誰叫我嫁了這么一個男人呢?!?/p>
既然走出了國門,怎么又返回來呢,我有點不大理解,但這些不是我過問的話。干活,要明白自己的身份,現在的職業是保姆。
怎么稱呼你?別的保姆來了我按廣州的通稱叫她們“阿姨”,但叫你阿姨,總感到別扭。好像給一個漂亮女人戴了一頂破帽子,搭配不得體。
呵呵呵……我開心地笑起來,無所謂了,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叫什么都可以,你要感覺別扭,就叫我雛菊吧。
雛菊,英文Daisy,就是黛西,具有雅士風度和天真爛漫的風采,是意大利國花。
這名字也是我媽媽給起的,她說雛菊是最耐寒的花兒,我出生的時候,草原上所有的花兒都凋謝了,只有寒風中的雛菊還在綻放。所以,命中注定孤寒。
你相信命嗎?基督徒的命運是掌握在上帝手里的。
“噢,你是基督徒了?”我驚訝地抬起頭喜出望外地說,“那我們是姊妹了?!?/p>
她點點頭,也為我們的巧遇感到驚訝。
看來,我來你家里是上帝派遣的了。
是這樣,我們無論多么能耐都逃不過上帝的左右,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這句話是誰說的?我記不清了。
這是猶太人的一句諺語,其實我們都是上帝咬過的蘋果,他知道我們的心。
這是高雪倫和雛菊的一次聊天,一個海歸女人和一個女作家,不,是一個女主人和她新雇傭的保姆,更確切一些,就是兩個氣質和追求截然不同的女人的聊天。(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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