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夜,唐莎莎是和沈威父母一起過的。今年這個除夕夜,對于唐莎莎來說意義非同尋常。她已經在沈威死去的陰影中漸漸走出來了。她一直記得吳玉和她說的話,你要像《泰坦尼克號》里的露西一樣,為了自己愛的人,好好活下去。在殯儀館火化的時候,她抱著沈威母親哭得死去活來。回東北的火車上,她緊緊抱著沈威的骨灰盒,不吃不喝不睡在火車上發呆了二十幾個小時。下了車,回到沈威的東北老家,她跪在沈威的墳前,正式和他承諾,他的父母就是她的父母。臘月二十七,她就帶著大包小裹從上海轉了飛機轉汽車,然后在東北那個小縣城上了一輛中巴,七轉八轉的來到了沈威的東北老家。下了大巴車,她完全沒有旅途的勞累感徑直向沈威家走去。沈威家住在東北鄉下一個普通的院子里。她在村口下了中巴車,向沈威家的方向望去,看見沈威七十歲的奶奶站在門口迎接她。北風吹起她花白的頭發。她不知道沈奶奶在冷風中等了多久。看到這情景,她眼睛一酸,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此前在車上發過多少遍的不流淚的誓言根本沒有用。
她在門口擦干眼淚,挽起沈奶奶的胳膊進了院子。門口有殘雪,老太太緊緊的拉著她的手,她怕這個南方的女孩沒有在雪地上走路的經驗,擔心她摔倒。之前沈威也是,每年冬天帶她來東北,在雪地上,他都是緊緊的牽著她的手走路的。他也說是怕她摔倒。
這是一戶典型的東北小院。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凈凈的。大堆金黃色的玉米在院落的墻角處,玉米堆頂上還有一些殘雪在上頭。玉米堆旁邊是沈威父親碼得整整齊齊的木頭劈柴,劈材的旁邊是一株20多年的棗樹,沈威告訴過唐莎莎,說這是他剛出生不久奶奶種的。棗樹旁邊是木柵欄圍起的籬笆墻,墻內有幾畦蔥在殘雪中還倔強的伸出似乎對寒冷不甘的綠意。
唐莎莎走進沈威的房間,他的房間和以前一樣整潔,她推門進去,看著柜子上沈威的照片,他帶著黑框的眼鏡對著她笑。她輕輕的撫摸著相框上的玻璃,她再也見不到他了。他就像一場夢一樣,似乎從未在她的生命中真實的來過。但是分明的,他的氣息還在這里,關于他在她記憶深處那些影像永遠不會消失----干凈的炕上,大一暑假的時候他們躺在這曾經有過初吻;大二的時候,在進村小學水泥筑的藍球場上,她站在場邊幫他拿外套,看他一個人玩籃球玩得大汗淋漓,然后她愛憐的用紙巾幫他擦鬢角的汗珠,倆人再一起去玉米地把青玉米扛回家,煮熟了面對面坐著吃;大三的寒假他拉著她的手,在村邊的小河里,他讓她坐他小時候自己制作的冰爬犁。他拉著繩子在前面跑,她坐在爬犁上嚇得哇哇叫。他停下來,看著她仰天大笑,他笑她的膽小。然后她趁其不注意,搔他的癢癢,他坐在冰上向她求饒;大四的暑假,他用路邊不知名的小草給她編螳螂,趁午睡的時候把草螳螂的翅膀伸到她鼻孔里……一切彷佛是昨天,那么近卻是那么遠。看著照片,她知道沈威永遠永遠都不再回來了。想起往事,唐莎莎淚流滿面。老太太站在那里默不出聲,然后轉過身擦擦眼角的淚,去自己房間找暖水瓶準備倒水給這個沒過門永遠也不能再過門的孫媳婦喝。
沈威的父母從集市上回來后,看到唐莎莎,讓她趕緊上炕上坐,然后兩個人開始到廚房去忙碌。唐莎莎知道,沈威的父母親根本沒心思過這個年,但因為她的到來,他們內心深處還是很欣慰的。盡管沈威的父母很憔悴,但還是打著精神在廚房里切菜、切肉、洗魚什么的。他們努力在唐莎莎的面前掩飾他們的哀傷。這次見到沈威父母,唐莎莎才覺得自己那晚在地鐵上輕生的舉動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是多么的愚笨和不可原諒。如果,那一天,她自殺成功,那么這個年三十,沈威的家人該怎么度過?他的死還有什么價值和意義?她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幸好,藍博朗救了她。想到這里,她想等過了長假回去后,一定要請藍博朗吃個飯,好好感謝一下。
這個夜晚,唐莎莎躺在沈威睡過的溫暖的火炕上蓋著他之前用過的被褥,被褥帶著陽光和洗衣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現在已經叫沈威的父母親也叫爸媽了。晚飯的時候,她看他們似乎比前段時間心情好了很多。畢竟,沈威的爸爸沈長鳴此前還在部隊服兵役服了八年,退役后在鎮上做了十多年的鎮長。多年的部隊生活和鎮政府的工作培養了他冷靜和堅強的性格。他是一個特別會掩飾自己情緒的人,但是他絕不是冷酷的人,因為你無時無刻的都能感受到他的真誠和東北人特有的熱情與直爽。沈威的媽媽程玉娟就是中國最最典型的賢妻良母。她溫順,聽丈夫的話,甚至有點逆來順受的。
大年初一這天,唐莎莎又帶了很多好吃的跑到沈威的墓地上,跪在墳前和他說了很多話,她讓他放心,她會為了他好好活下去,再也不做傻事了。她會把他的父母當成自己的父母來養,等他們老了,干不動了,如果他們愿意,她就把他們接到上海去。然后她一個人把他們此前去過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村口的小河、小學校水泥的籃球場、玉米地......北方冬天的夜晚似乎來得特別早,當夕陽染紅遠山上面皚皚白雪的時候,唐莎莎才慢慢走回家。
大年初六那天,吳玉打電話給唐莎莎說外公腦血栓又犯了,恐怕不行了。唐莎莎和沈威父母說要回老家看外公,很快就回來。
“莎莎,你的心情爸媽都知道了。這么遠,你就不要來回跑了吧?等不忙的時候,你再回來。像清明什么的……”沈威的父親吸了一口煙,坐在火炕上說道。
“莎莎,這是奶奶給你的壓歲錢!”沈老太太拿出一個紅包。
“奶奶,我不要……”
“拿著,本來是應該初一那天給的。每年初一的時候,我都給小威和小嚴(小嚴是指沈威的弟弟沈嚴,他現在美國讀經濟學博士)包個紅包的。小嚴今年不能回家過年,小威這份你就替他收下吧!”
“奶奶……”她發誓在沈家不流淚,但是她無法控制自己,她看著沈老太太花白的頭發淚流滿面。
“孩子,別難過了!人這輩子都是命,都是命……”沈老太太抹抹眼淚,把紅包放到唐莎莎的手上,紅包還帶著老太太掌心的溫度。然后她看著她踉蹌著回到自己的房間。
“奶奶……”
“去吧,你能來,奶奶心里就很滿足了!家去看看你的姥爺吧!你上海的家也有一家子人盼著你回呢!奶奶就不出(讀二聲)去送你了!”老太太站在自己房間的門口轉身說道。
唐莎莎到村口等車,她回頭,看著沈威的奶奶站在門口,和她來的那天一樣。沈威的父母親提著一大包的蘑菇和木耳,陪著她在村口等車。
“爸,媽。你們回去吧!我過幾天回來。就去看看我外公就回來。”
“嗯,孩子,路上慢點!”沈威的媽媽幫唐莎莎把脖子上的圍巾系好。
唐莎莎上了車,坐在座位上看到沈威的奶奶還站在門口望著她。她沒想到,這是她們最后一次的見面。唐莎莎到外公家后,她打電話給沈威的父母知道沈威的奶奶也病倒了。正月十五她準備去沈威家的,但因為外公身體一直不好她沒敢離開。就在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外公還叫了家里很多親戚都過來看他,他說自己活不了多長時間了,要去找莎莎外婆了。唐莎莎就想等過段時間。然后在春暖花開清明前的一天,沈威的奶奶和唐莎莎的外公在同一天去世了。她沒有分身之術,這是她終生的遺憾。因為她再也沒能見到那個花白頭發慈祥的老太太,她給她的紅包彷佛還有她掌心的溫度,她就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就像沈威一樣,他的奶奶也在唐莎莎的生命中走了,消失了。沈威父母在電話里讓唐莎莎不要難過,因為奶奶活著的時候最疼沈威,她心疼自己的大孫子,所以到那頭看自己的老伴和孫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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