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的重量
矮墻,矮墻根前的那位老人,他們天天如約,結伴廝守著這里的陽光,矮墻比老人還老,老人的父親是在矮墻內出生的,聽說那天夜里下著暴雨,老屋的土墻突然塌下一截,就在坍塌的聲響中,老人的父親也呱呱墜地。老人父親的父親,不為土墻的坍塌而著急,而在一個男嬰的哭聲中,臉上露出容光,說了聲:來陽,盼光,求耀,你們終于有了弟弟,往后的日子有了陽光。孩子!就叫光耀吧!
從此后老人父親的父親總是笑呵呵地迎著太陽而出,踩著夕陽而歸,村里人說他的一天有著別人的一天半,可他卻說:一天是一天,一月是一天,一年也是一天,每天見到的都是同一個圓溜溜的太陽升起和落下。
新屋落成,老宅拆了,其它的墻都被放倒了,宅基地成了菜園子,但老人父親始終不肯放倒那堵矮墻,還留下遺囑,無論如何不能放倒那堵矮墻,這個家的光耀是從這堵墻升起。老人的父親遵從遺囑,老人也遵從。但村里人嘀咕著,說:矮墻孤伶,他家只能是獨脈相傳。直到老人生養了七個兒女,也只有一個男孩。也有人說是他家祖上許下了讖語,每天每年見到的只是一個太陽。
冬天又來了,墻頭上的那叢野草枯了,老人在墻根前坐著,不動不說,眼色土灰。大概他的手腳都縋滿了與碗一樣大小的通寶。幼年時沒過好縋錢這一關,于是好動,氣味相投的村里人夸他手腳勤快。但人的一生該經歷的都要經歷,就連這縋錢的習俗,老人還得補課承受,如今縋上無形通寶,讓他手腳受制,不再好動。大概許多話都說盡了,為了這矮墻哀號求過村干部;聲嘶力竭阻止過挖墻腳的紅衛兵小將;咆哮過要與他劃清界線親自挖墻二女兒;聲聲叮嚀過小兒子勤耕苦讀;長長嘆息矮墻里的菜園荒穢了可惜。現在沒話可說了。矮墻收藏的陽光,一身曬下的太陽,足以照耀往后的行程,這眼神還要光芒何用。老人所以靜得像一段木頭。
老人又像一棵碩大的蘿卜,在陽光下不斷的縮水,曾經飽滿的皮囊漸漸癟了,陽光照在老人頭上,滑到雙肩,一直沿續到腳跟,老人想站著,但他做不到了,就一截路他也要借助煙槍這第三腿才勉強邁開步。曾經二百多斤重擔子,老人挑著能快步如飛,有說有笑,如今就這一身的陽光他支起都覺得吃力,站上片刻,就得坐下。老人摸了摸雙腿,看看手。不重用了,只剩下皮包骨頭。丟了肉也走了力氣。他想挺挺腰身,已經沒辦法,只得彎下腰,讓陽光落在背上,大概背著比扛著會省力些。這一彎腰彎成了習慣,想靠靠墻,借借墻力挺直一下都辦不到,老人無奈,矮墻無語,他們一樣成了滿天陽光下兩片落地的秋葉。
老人孩子幾次想接走老人,去城里住,老人就是不走。原因很簡單,這堵矮墻是升起一家太陽的地方,他熟悉這里的陽光,習慣和矮墻相守。再說城市大,陽光更多,他無法背得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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