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江南可采蓮， 蓮葉何田田。

　　晏蓮影全身脫力，雙腳虛飄飄的，如踩云端。縷縷秋風掠過，帶來了幽深竹林中那清冽的氣息，無邊的靜寂中，唯有竹隱寺的鐘聲在低緩地回蕩。

　　尹延年忽道：“聽說朝廷明詔，明春三月，燕長安代天子巡幸，要去江南?！?/p>

　　要是在五個月前聽到這個消息，晏蓮影定會歡喜得一蹦八丈高：“什么？世子要來江南？”但此刻，她聽在耳中，竟不知燕長安三字指的是什么？

　　她默默走下幾級石階，忽問：“尹公子，你現在可有空閑？”尹延年望著一片枯黃的竹葉從梢頭緩緩飄落自己腳下，呆木以應：“晏姑娘有何吩咐？”晏蓮影別過頭，舉袖拭去兩行清淚：“現在正是荷花盛開的時節，我們姑蘇有四面湖山、十里蓮藕。尹公子要不嫌煩擾，想不想去，賞一賞那接天的碧葉、映日的紅花？

　　新雨過后，曉葉初干，一小楫輕舟靜靜滑進藕花深處。舟上二人年少青衫薄，相顧良久，卻俱是無言。

　　尹延年遙望迢迢青山，黯然嘆息了：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①北華－韋莊《菩薩蠻》

　　吟到最后兩句，“瑟”一滴清淚，落入了蕩漾的碧波之中。

　　尹延年強笑：“晏姑娘既邀我來，卻又不盡地主之誼，敘一敘這十里平湖的無邊粉荷？只把我個客人晾在一邊？”

　　晏蓮影低首，撥弄手邊一支半開的黃蕊白荷：“荷花，又名蓮花、菡萏、水華、朱華、水蕓、水旦、澤芝、芙蓉花，夏秋之季盛開，其實蓮子，可生食，也可曬干后熬蓮子羹，服了最是清心安神?！?/p>

　　“啪”，她摘下一支蓮藕，取出一顆蓮子，想剝，但蓮皮柔韌，一時卻剝不開。

　　尹延年遞過來一柄小刀，刀身其薄如紙，刀光如一泓秋水般清澈、流轉、閃爍不定！刀柄上鐫著兩個不足一分的嵌金小字“緣起”！

　　晏蓮影用小刀割開蓮皮，春蔥般白晰的纖纖十指把蓮子剝開，將其中嫩綠的幼芽剔除：“蓮子味美，蓮心卻是苦的?！?/p>

　　將蓮子遞與尹延年：“其實，不僅荷花，姑蘇十一月里的梅花也是極美的。特別冬至過后，香雪海中的數萬株梅樹一同綻放，那種風姿雪韻，真正令人心醉神馳。且，還有一款極名貴的“綠萼華”，更是世間絕品！它的花瓣竟呈淡青色，當你望著那一樹的“綠萼華”時，不似看著一樹的花，倒更像是對著一個飄忽的夢?！?/p>

　　尹延年眼望湖波，喃喃道：“這倒還從未曾見過?！?/p>

　　晏蓮影目注湖山：“尹公子若真是有心，要見卻也不難?！?/p>

　　“到時若無俗事纏身，我盡量，設法前來，訪一訪這如夢一般的“綠萼華”。尹延年囁嚅。

　　晏蓮影呆望一支荷葉上滾動的晶亮水珠：“今日一別，此生不會再有唔面的機會了?！苯忾_長發，刀光一閃，已從耳畔割下了一綹長長的青絲，然后用系發的絲帶仔細束好：“這數月來，承蒙公子細心照顧，我銘感于心，卻無以回報。要是拿金銀酬謝公子，太也褻慢了。只這……是我的自身之物，只望它能代我一表心中的一、二分謝意。”

　　避開那盈盈的淚眼，尹延年低頭，接過發束，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晏蓮影氣哽聲咽：“來而不往非禮也，公子莫非……就沒有什么可做回贈的？”

　　目注搖曳的水波，尹延年半晌，無言，惘然地望了望面前清麗如夢的伊人，又望了望手中瑩白的蓮子、身邊碧澈的湖水、眼前迷濛的遠山。探手入懷，取出了一塊翡翠玉珮，兩寸長，五指寬，通體碧綠，名貴非凡。上有錯金的四個古雅的梅花篆字：

　　美意延年

　　玉珮在清明陽光的映照下，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翠色斑斕、柔和動人，既似一段出岫的輕云，又像一泓流動的春水。碧色，直將一湖的清波與萬片蓮葉的青翠之顏色都奪盡了。

　　“離家時倉促，身上沒帶著什么像樣的東西，這玉珮是我娘給的，晏姑娘要是不嫌棄，就留下作個賞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