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圣光》上

《圣光》：楓柃先生作品

　　有人說，記憶就像是一座被施了魔咒的城堡。外面的人進不去，里面的人出不來。----題記

1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火雀國下雪了，純白色的雪花落滿了整個王城。而我的父親，火雀國最強大的靈術(shù)師，他被王派來的使官急召入宮。我趴在閣樓朱紅色的窗沿上，看著父親匆匆離去的背影。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著父親離開。而我的母親她就站在我的身后，對著窗外雪白了的世界，皺緊了眉頭。

　　那是天歷338年，離火海對岸的啼雪國發(fā)動了戰(zhàn)爭。一批又一批身著雪白色霰羽絨袍的靈術(shù)師駕馭著他們的召雪神獸渡過了離火海，于是從未下過雪的火雀國奇跡般的開始下雪了。

　　火雀國從此就陷入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役中。

　　關(guān)于那場圣戰(zhàn)，成為了所有存活下來的人心中不愿去觸摸的記憶。那時我才12歲，記憶還太過模糊。只知道王城里的那場大雪下了很久很久，我依偎在母親的懷里等待著父親的歸來。可直到有一天，我的姐姐，火雀國未來的王后，她和她的夫君火雀國唯一的王子熾炎王子前來護送我和母親出城。可是母親執(zhí)意不走，她說，我要留在這里等你們的父親。所以姐姐只好先帶著我離開。

　　熾炎王子的火龍獸帶著我們向城外奔跑。我看見天空是空曠而寒冷的蒼藍色，大地是冰冷冰冷的雪白。無數(shù)帶著棱角的冰刃從天而墜，墜落在無數(shù)火紅精靈跳躍的戰(zhàn)場。那是火雀國著雀羽絨袍的靈術(shù)師們。我趴在火龍獸身上，眼瞳里出現(xiàn)一個又一個的死亡。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因為死亡就在我的身邊。

　　這就是戰(zhàn)爭，直面死亡。

　　熾炎王子是火雀國未來的繼承者，他擁有繼承王位特有的火靈丹。所以強大的火靈力讓那些著霰羽絨袍的靈術(shù)師無法靠近。當我以為我們真的可以逃離王城的時候，從天墜落的冰刃深深扎進了火龍獸的頭顱。火龍獸尖銳的悲鳴聲將一切生的希望全都破滅了。我們被涌過來的啼雪國的靈術(shù)師給包圍了，他們召喚出的風雪，冷的刺骨。

　　姐姐抱住我，她說，落塵，我親愛的弟弟，別害怕。

　　我依偎在姐姐的懷里，透過彌漫的風雪，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守護在姐姐身邊的熾炎王子。

　　直到現(xiàn)在我都能清晰的記得那天熾炎王子的面容，是那么的雍容而堅定。他將火靈丹給了姐姐，他微笑著對姐姐說，帶落塵離開，一定要活下去，連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最后熾炎王子用盡自己全部的靈力，以自焚的方式為我跟姐姐延伸出了一條被火焰包裹的生路。姐姐拉著我一直向前奔跑。我看到那些著雪白色霰羽絨袍的靈術(shù)師驚恐的向兩側(cè)后退，還有那些沒來得及后退的靈術(shù)師就在火焰中被融化掉了。

　　熾炎王子死了，我跟姐姐逃出了王城。

　　前面就是離火海了，我跟姐姐站在海岸，面朝大海。身后是廝殺的戰(zhàn)場，絕望的呼喊。我抬頭看著姐姐，看到姐姐落下的眼淚，那是火紅色灼燒的液體。姐姐對我說，落塵，我親愛的弟弟，你一定會活下去的，對嗎？

　　我們會被殺死嗎？我抬著頭問姐姐。姐姐回答說，不會的，落塵，你一定能活下去。

　　那我們還能回家嗎？

　　姐姐說，落塵要記住，這里是我們的家，不管以后遇到了什么，你一定要回來。

　　嗯，落塵知道了。父親，母親會在家里等著我們的。是不是？

　　姐姐看著我，她笑了，笑容像盛開在浴火神山上的火蓮，堅定而高貴。她將火靈丹逼入我的體內(nèi)，然后用一股靈力將我包裹，把我推入大海。她說，落塵，我親愛的弟弟，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的身體里像是有一團火焰一直在燃燒。黑暗從四周瘋狂的涌進我的眼睛里。靈魂與肉體開始掙扎扭曲似的分離。姐姐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模糊。而我一直下墜，一直下墜，意識也跟著墜入了一場黑暗里。

　　難道這就是死亡么？

2

　　當我掙扎著從黑暗里睜開眼睛，白色彌漫的大雪就飄落在我的身邊。我很努力的站立起來，四野蒼茫，到處都是被大雪覆蓋著。

　　這里已經(jīng)是啼雪國了，原來我已經(jīng)漂渡了離火海。我一個人佇立在啼雪國幻雪神山下護國城寂靜的街道上，只有幾個穿著雪白布袍的老者很驚異的看著我。因為雪花都會落滿他們的頭發(fā)，他們的肩膀。可是我身上卻沒有一片雪花，我驚慌的逃離。

　　在這里，我就是一個另類。我一直逃避他們異樣的眼光。我總是卷縮在人跡罕至的角落，出沒在大雪紛飛的夜晚。

　　這里的大雪從來就沒有停歇過，月亮不分晝夜總是滿滿的掛在天邊。而我一直孤獨的游蕩在這個不屬于我的世界，直到那天我遇見了師父。

　　他穿的是雪白色的霰羽絨袍，跟我逃亡時追殺我們的靈術(shù)師是一樣的。他出現(xiàn)在大雪紛飛的午后，清冷的站在我的面前。而我卷縮在寂靜的墻角，抬著頭很驚恐的看著他。他有一頭雪白雪白的長發(fā)，銀色的胡須。他看著我，對上我眼睛里的恐慌。然后他伸出手對我說，孩子，跟我回家吧。

　　師父是啼雪國守衛(wèi)王城的靈術(shù)師，他也是個孤獨的老人。他把我?guī)Щ亓怂呀?jīng)生活了一個甲子的院子。而師父的師父曾經(jīng)也是住在這個院子里的，直到師父20歲那年真正的接替了啼雪國守衛(wèi)的職位。在某一天，師父的師父就消失不見了。

　　師父對我說，落塵，將來有一天你是要接替我的職位，成為守衛(wèi)啼雪國王城的靈術(shù)師。

　　我說，師父，那到時候你也會消失嗎？

　　師父沒有回答我的話，他出神地看著幻雪神山上啼雪國的王城。雪花已經(jīng)落滿了他的頭發(fā)，不知從哪里來的風突然就灌滿了他的霰羽絨袍。

　　師父開始教我學(xué)習(xí)啼雪國的靈術(shù)。院子里的大雪紛紛揚揚，師父就站在我的面前，他對我說，落塵，伸出你的右手。于是我看到那些漫天彌漫的雪花總是在要落入我掌心的時候，迅速的融化消失。師父說，你一定要先學(xué)會如何能完整的接住一片雪花。

　　這個實在是太簡單了，連啼雪國剛出生的孩子都能辦得到。可是對于我來說那簡直是無法想象的困難，因為我是火雀國的子民。

　　我用了近兩年的時間，才勉強學(xué)會用手去完整的接住一片雪花。那年我14歲。可當我15歲的時候，我就可以讓漫天彌漫的大雪落滿我的肩頭了。一直到我18歲那年，我已經(jīng)學(xué)會了雪族所有的靈術(shù)。但師父跟我說，落塵，你的靈力還不夠。

　　18歲，我已經(jīng)長成了大人的模樣。見過我的人都會跟我說，你有一雙清澈的眼眸。那一年，師父第一次帶我上幻雪神山，第一次進啼雪國的王城。這座白色琉璃的王城，用盡了世間所有的寒冰玄鐵。

　　師父對我說，落塵，你將會成為啼雪國守衛(wèi)王城的靈術(shù)師。

　　我站在王城宏偉的城墻上，大雪灌滿了我的衣袍。師父就站在我的身邊，出神地凝望這座大雪彌漫的王城。我說，師父，我真的會守衛(wèi)這座王城嗎？

　　師父說，落塵，你會的。

　　我又問，師父為什么要這樣相信我呢？

　　師父說，從我第一次遇見你，我就已經(jīng)相信你了，而且義無反顧。

　　我用靈術(shù)將落在身上的雪花全部融化散盡，然后不帶任何表情的說，師父，我可能會讓你很失望。

　　師父離開了，消失在王城彌漫的大雪里。而我也正式成為了啼雪國守衛(wèi)王城的靈術(shù)師。王城里的人都會跟我說，落塵，你是我見過的，啼雪國最年輕的靈術(shù)師呢。

　　師父離開后，院子里只殘留下瑣碎的記憶容我一個人回憶。夜晚撩人的月光總是滿滿的鋪了一地。圣光印在皚皚白雪的世界，灑滿了每個角落匿藏下的黑暗。而我跪拜在空蕩蕩的床上，虔誠的祈禱。

　　圣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里，姐姐的幻象開始漸漸清晰。她對我微笑，眼睛明亮而純潔。她說，落塵，我親愛的弟弟，你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我抬起頭，張開雙臂，月光照進我的眼睛里，泛出晶瑩的淚花。

3

　　我第一次穿上了雪白色霰羽絨袍，我站在離火海岸，遙望海岸對面的浴火神山。那里是我的家，還有我曾經(jīng)全部的記憶。

　　風雪彌漫，我的霰羽絨袍被吹的獵獵作響。我在想，離六月二十一這天已經(jīng)不遠了。而我一直都在期盼著，期盼著，期盼著。

　　六月二十一，是啼雪國特殊的日子。因為每年的這一天漫天彌漫的大雪都會停歇。所以在這一天，啼雪國的王會登上神圣的點將臺，面朝臣服于他的靈術(shù)師們，高舉著象征王位的幻雪手杖。這是一種權(quán)利與忠誠的儀式，所有的著雪白色霰羽絨袍的靈術(shù)師都會虔誠的跪拜。

　　我也跪拜了，朝著王身后那片蒼藍色的天空和那一輪滿滿的明月。

　　在這個啼雪國盛大的日子里，連駐守四方的啼雪國僅有的四位幻術(shù)師也會回來。還有巫師克洛，他也會出現(xiàn)。但是這位世間僅有的一位巫師，克洛永遠都是那么的神秘。

　　關(guān)于巫師族，那一直都是深居在離火海海底的種族。相傳在很久很久以前，巫師族遭到了毀滅性的災(zāi)難。所有的巫師都在一夜之間從世間蒸發(fā)消失了。可我不知道克洛怎么就逃避了那場傳說中的災(zāi)難，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會臣服于啼雪國的王。

　　可是巫師克洛，他在啼雪國的臣民眼中就是一位神。因為他曾經(jīng)預(yù)言了一次滿月的消失，這次的預(yù)言震驚了整個王城。然后在天歷337年，他再次預(yù)言了十一月七日這天會有無數(shù)的天火在啼雪國墜落。于是啼雪國提前預(yù)防了這場災(zāi)難的降臨。

　　克洛成為了啼雪國的神。于是他在天歷339年，也就是火雀國滅亡的第二年。他向王提議，以后每年的六月二十二日這天前往火雀國的浴火神山捕獵朱雀鳥。朱雀鳥是火雀國特有的一種華美卻兇猛的禽類，于是啼雪國的王答應(yīng)了他的提議。因為啼雪國人不像火雀國民那樣擁有著典型的浪漫主義，他們只是想把朱雀鳥圈禁起來以供觀賞。

　　六月二十二日這天，啼雪國依舊大雪飄揚。

　　王站在雪白琉璃的宮殿前，他那銀色的霰羽絨袍隨風揚起。他對著面前的狩獵隊伍高聲宣言，來吧，我啼雪國的戰(zhàn)士，你們是啼雪國的英雄，你們擁有這世間最偉大的力量。帶上你們的勇氣，去征服屬于你們的世界……

　　也就是在這一天，我第一次見到了千雪公主。

　　她從眾人的擁護聲中緩緩而來，著一身純潔素雅的雪袍，姿態(tài)婀娜飄逸。她發(fā)絲如絮，眼若晨星，一雙清澈的眼眸神色流動。她走到王的面前，單腳跪地，雙臂交叉在胸前。她說，父王，啼雪國偉大的王，請允許我隨您一同前往。

　　王笑了，他說，好，不愧是我啼雪國的公主。

　　千雪公主起身站立，她回眸輕笑，啼雪國的王城大雪彌漫。是佳人兮，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我靜靜的站在那，滿月明亮高懸，圣光鋪滿了整個啼雪國的疆土。

　　我一直目送千雪公主坐上她那高貴而兇猛的召雪神獸，直到巫師克洛站在了高高的朝月臺上，代替王發(fā)號出征捕獵的命令。　

4

　　當召雪神獸嘶鳴著劃過啼雪國蒼茫的天空，無數(shù)雪白而巨大的翅膀遮蔽了在王城上空飄落的雪花。離火海那幽藍色的海面上暗紅色的潮汐澎湃洶涌。召雪神獸一聲啼鳴，雪花就如羽毛般肆虐的飄落。只要是召雪神獸經(jīng)過的天空，彌漫的大雪就會一直跟隨。

　　狩獵的隊伍很快就飛渡了離火海到達了火雀國的境地。已經(jīng)過去六年了，如今火雀國的王城已經(jīng)完全被冰封。而浴火神山上的常年積雪，也已經(jīng)將原來的顏色全都覆蓋掉了。只有光明頂還保持了原來的模樣。

　　光明頂是距離太陽最近的地方，火雀國所有的朱雀鳥都會聚集在此棲息。

　　這時巫師克洛說話了，他將右手手掌貼在胸口，微微頷首。他對王說，尊敬的王，光明頂上的火靈力又比去年旺盛不少，恐怕能前去捕獵的靈術(shù)師不會很多。

　　王笑了，他說，無妨，就當是一場靈力的考驗吧。

　　于是所有的靈術(shù)師從召雪神獸上下來，卻只有一半的人能夠登上光明頂。而在這一半的靈術(shù)師當中，又有一半的人因火靈力的強大而不得不用盡全身的靈力來保護自己。于是能夠去捕獵朱雀鳥的靈術(shù)師就少之又少了。

　　光明頂曾經(jīng)是我們火雀國的禁地。當我越來越靠近時，我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身體里的靈力越來越強大。

　　當我們都站上了光明頂?shù)牡弁跖_，在我眼前是一顆巨大而枯殘的老樹沐浴在大片大片金色的光芒中，那鋪滿一地的黑色曼陀羅花突然就涌進了我的眼睛里。而火焰般的朱雀鳥拍打著赤紅色的羽翅，就盤旋嘶鳴在那棵枯殘的老樹下。

　　千雪公主就站立在我的前面，她輕嘆道，此境夢幻，不愧是當年火雀國的圣地，只是可惜了……

　　我靜望著她的背影，金色的光芒已籠罩了她的全身。

　　突然四周靈力涌動，我知道啼雪國的靈術(shù)師們要開始行動了。可是接下來發(fā)生的這一幕，讓我對朱雀鳥的神圣力量充滿了敬畏。

　　所有的朱雀鳥同時發(fā)出破空般的嘶鳴，身體如鳳凰涅磐般欲火焚燒。接著火焰里的朱雀鳥開始朝著我們瘋狂的攻擊。我看到所有的人都施展開了防御結(jié)界，連王都用幻雪手杖在身前聚結(jié)出了靈力屏障。只有巫師克洛，他站在那什么也沒做。但兇猛的朱雀鳥，只是從他身邊掠過。

　　我看著巫師克洛，他的臉龐總是籠罩在漆黑的袍子里。可我能感覺到他那雙神秘的眼眸正出神地盯著那棵枯殘的老樹。

　　千雪公主的靈術(shù)很是精湛，比我想象中的要強大的多。她對王說，父王，請您放心，我有足夠的靈力來對付它們。然后她召喚出了風雪咒將兇猛的朱雀鳥困制住了。我看到她的臉上泛起得意的笑容，眼睛里綻放出只有王者才能擁有的神色。

　　王贊許的笑了，手中的幻雪手杖頓時就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而鋪滿一地的黑色曼陀羅花就在這一瞬間全部凋零。然后所有的朱雀鳥此刻同聲悲鳴，絕望漫延四散。可是在那棵枯殘的老樹下竟幻化出一黑紗遮面的女子來。那女子手持一柄赤色長劍，凌空踏步，朝著千雪公主揮劍直刺。

　　空氣仿佛被撕裂出一條透明的口子，一切都變的凝重幽冷起來。

　　當我用身體擋住了赤色長劍強大的火靈力，我清晰的看到黑紗遮面的女子那雙明亮而純潔的眼睛。那是姐姐的眼睛，如那晚圣光透過窗戶照進我的房間里，她對我微笑，眼睛也是那樣的明亮而純潔。

　　可是姐姐很快就消失了，似幻象生，似幻象滅。

　　千雪公主站在我的身后，她輕輕一笑。她說，其實你不是救了我，你是救了她。不過，還是很謝謝你。

　　當我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我在想，恐怕以千雪公主的靈力，姐姐是不可能傷害到她的，反而自己會受到傷害。

　　千雪公主轉(zhuǎn)身離開了，光明頂上開始大雪彌漫。所有的朱雀鳥都已灰飛煙滅。王已經(jīng)命令所有的靈術(shù)師全面搜索姐姐的蹤跡。

　　我站在大雪彌漫的光明頂上，巫師克洛正靜靜的站在那，面對著我。然后他走到我的面前，對我說，落塵，你將會是一個不平凡的靈術(shù)師。而我站在那，安靜的看著他，大雪很快就遮蔽了我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