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與漢人的關系

　　少數民族已解放了幾十年，也享受了幾十年的民族優惠政策，應該是各民族平等了，但民族間是否已真正融洽和平等，不能光看表面報道，得去看看他們具體的相處情況。貴州是個多民族雜居的地區，如果不從生活實際中解決好各民族間的分歧，要想建設和諧社會，顯然不可能。

　　在我老家，我們苗族人和布依族人的關系相對要好些，從解放前到現在，相互都還通婚，但跟漢族人的關系還是不太融洽。漢族人跟布依族人的關系比跟我們苗族人都要好些。

　　我們苗族人很反感漢族人稱我們為“苗子”，一聽到“苗子”的稱呼，隨之而來的就很有可能是動口和動手了。漢人所說的“苗子”并非希望之意，那“子”字也不是古漢語中的“先生”，而是暗含著“兒子”“小子”之類的味道，顯然有蔑視色彩。我也曾跟我們寨上人說別光去敏感于漢人叫我們作“苗子”，我們也把漢人叫作“漢子”，這“漢子”也不是男子漢的意思，那“子”也是“兒子”“小子”之謂。不過，兩個人吵架時，只要一方停嘴，另一方也應該不會再去創造惡毒的言辭來攻擊的，除非是實在混帳的家伙。我相信漢族和苗族都是重禮的民族。

　　對漢人，我們苗族人還有個類比似的形容：“猴子沒一張好臉，漢人沒一個好心?！痹谖覀兠缱迦丝磥?，漢人有時過于精明、自私和勢利，靠不住，可實際上我們苗族人當中同樣有工于心計和自私的人。任何一個民族都有好人和有待改造的人。翻開漢族的歷史，度人于迷津的圣賢和救民于水火的英雄實在不少，和平年代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人也比比皆是。

　　漢人總覺得我們苗族人不太衛生，又思想落后。但所有落后地區的農村里，衛生欠缺是可以理解的，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一定會很快改善。而所謂的思想落后，則多半指時代已變了，苗族人還固守著情義傳統。但我倒覺得，如今世風日下，就因為人們過于自我了，要想歸于和諧，還是離不開情義二字。

　　時至今日，一個有了工作的苗族小伙子，因為出門工作的苗族姑娘太少而選擇漢族女子，是有可能的；一個吃了公家糧的苗族姑娘因為緣分關系，要嫁給漢族小伙，也是可以的，但一個農村的苗族小伙想娶一個農村的漢族姑娘或一個農村的苗族姑娘想嫁一個農村的漢族小伙，則很少見了，因為農村里的同族年輕人還多的是，沒必要到外族去找。并且，農村人的民族觀念還較為固執，還難以接受外族人做伴侶。至于農村里的苗族小伙子和姑娘想找在城里有工作的漢族對象來娶或嫁，就無異于在虛構童話了。城里的男子想去找學歷和工作都高于自己的姑娘，都已越來越不可能，更別說農村人了。雜交水稻的長處早已舉世贊賞，我不知道人們為什么還不明白民族也要交流才能優生優育。也許民族間不通婚是為了繼續純正民族血統，但部分的通婚并不影響民族血統的純正，還會使各民族在交流中找到進步的突破點呢。要說在社會上混的套路，也許樸實的苗族人不如漢族人，但在責任和禮數方面，也許漢族人還得回頭來向我們少數民族借鑒。如果時至強調文明的今天，誰還堅持說做人就要拼命投機鉆營而舍棄禮數，那我只好睜大眼睛來等著看這類人的報應。我相信惡性循環和玩火自焚的道理，我甚至想要求將這類人送進審判庭，因為良性的社會秩序就是被這類人給破壞的。

　　有一定的工作職位和經濟基礎的苗族人不難交到幾個漢族朋友，但呆在農村務農的苗族人則很少有漢人朋友，一來出門機會不多，又遠隔而居；二來對漢人的戒備心理還沒怎么改，總怕人家嫌棄，甚至怕被騙了。我想，就算在民間，也必須消除戒心來交往了。不交流就難以了解，無從和諧。其實每個民族都是向善者為多數。

　　苗族人與漢族人的誤解也許緣于歷史上的漢苗爭戰和苗族人戰敗后一直被迫遷徙，不過，民間的紛爭往往受控于各自的領導者，但如今已是和平年代，沒必要再多余地挑起民族糾紛來失去未來民族建設上的盟友。

　　民族仇恨的罪魁禍首往往是政治地位、經濟利益和土地所有上的掠奪和不公，但解放后的幾十年來，政府并沒有虧待少數民族，所以民族間也不再有什么深仇大恨，殘留的只是局部的歧視現象。

　　民族間的歧視多半由于過高評價自身的文明程度，進而看不起其他民族。其實文明是沒有高低之分的。在我們老家，如果炒菜時不切，定會被漢人罵為“苗”，即不開化，但南下后，看到廣州人飯桌上的青菜都是一條條地擺放著，便都無話了。歐美的工業文明和商業文明夠發達的了，但世人已在反思快速的發展極度消耗了地球資源，破壞了生態平衡，又忙著去與自然和諧共處了。少數民族固然要學習漢人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但身處邊遠山區的少數民族的好客和生產的相對滯后則為世人保留了淳樸的民風和資源，不正好為國家將后的和諧發展留下了寶貴的遺產嗎？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ト莼フ?，求同存異，取長補短，才有可能共同進步，否則只會在互耗中使所有民族一無所獲。（2008、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