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鄉(xiāng)間,誰家要是有了紅白之事,就算不說,左鄰右舍和親戚朋友都會過來幫忙的。不用主人家自己動手,只要把錢交給族中長老選出來的總管,他會幫你安排好的。總管之下又分內(nèi)總管和外總管。誰家要是自己動手來操辦紅白之事,那意味著這家人太自大或人緣差,要被大家笑話的。
寨上每家基本上都會派一兩個人去幫忙,有些人還會免費送來米或菜什么的。當然,光是靠親友的熱心贊助,還遠遠不夠,每個寨子里都會十幾家或幾十家結(jié)合成一個會,到時誰家有事,大家就送一定的米或菜,減輕了主人家的負擔。
親友或寨上人的幫忙,多數(shù)是免費的,誰要是給他們發(fā)工錢,他們會覺得受了侮辱,因為你把他當作雇工看待了,不講親情和友情了。以后你再有事,多半不會再有人來上前了。
誰要是遭了難,完全可以挨家挨戶地去乞求一些柴米或蓋房的谷草,我們并不把他當作乞丐,而認為是一種正常的幫助。人生一世,誰沒有點災難呢?老家的人義務似地幫助別人,實在也是希望自己遭災時能得到別人的好心援助。
1984年某一天的黃昏,我和弟弟從縣城趕回家里本祖母的喪時,見祖母已被安放在正堂里,家族中的老人們早已為我祖母洗好身,穿好了壽衣,寨上人則里里外外地在為我家忙著。我們主人家反倒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1993年,我接到父喪的電報從珠三角洲趕到家里時,父親的遺體也已被洗凈,穿好壽衣,擺在了靈堂上。族中的人則照例在忙里忙外的,我們主人家又不知道高做什么了。叔叔們說:“你做好孝子就行了。”母親則說:“去跟人家說說話,斟一杯茶,遞一只煙,看哪里忙不過來就幫一下。”
最讓我感動的是2007年給我父親立碑時。那主碑足有幾千斤重,十幾個小伙子抬著都搖搖晃晃的,還得走過水田,跨過田坎,可他們都沒誰撂擔子,看看誰有可能頂不住了,旁邊的立馬就補上。我也曾去頂了一肩,結(jié)果跟不上他們的節(jié)奏,差點趴在田坎上。
抬碑途中踩了叔叔家和小時玩伴小保家的水田,我母親要賠點錢給他們,他們都堅決說不要。小保還不是我們吳姓中人呢。母親就告誡我:“你看,就算你們兩兄弟不在家,家族里和寨子上的人一樣幫我們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順順利利的,你們就算幫不上什么,也要記住多謝大家一下。”可我們?nèi)ザ嘀x時,他們卻都說自家人的事,謝謝就見外了。
在我們老家,最受歡迎的下鄉(xiāng)者恐怕要算家訪的老師了。因為老師家訪,是為了主人家的孩子們,而別的人去下鄉(xiāng),則可能有許多別的煩心事了。我們在老家教書時,常常是一到節(jié)假日,家長就會來跟班主任打招呼,請班主任到時候帶著學校領導和老師們?nèi)プN覀內(nèi)ノ辶鶄€人,主人家就找出五六個老人來陪,年輕人還只能在一邊服務,弄得我們這些年輕老師常常很不好意思。有些家長還曾說:“幾十年來,我們這里還沒來過先生呢。”
當然,我們老家人的重情重義也不是無條件的,如果誰平時不會做人,那有事時多半是叫不動人的,就算一些人礙于情面而答應去,也會讓主人家的大事進展得坎坎坷坷的,比如客人來了,飯菜還沒弄出來;比如抬棺遇到石坎或田坎時,本來能頂上去的,但他就是要故意縮一下肩膀,嚴重的會使棺材翻側(cè)。
世界上多數(shù)的家族都有自己的族譜,多數(shù)民族都有自己的歷史故事和人物記載,遺憾的是我們苗族因為沒有自己的文字,加上缺少人去搜集整理,使我們苗族的文明內(nèi)容似乎比其他民族的少,對我老家的記載則更是蒼白。我想,這些空白應該刻不容緩地落到我們身上了。否則,等老人們不在室,將會更遺憾。雖然終究要向前看,但缺失歷史或遺漏歷史,前進的動力就會打折扣,所能達到的高度也就不盡如意。(2008-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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