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迷信,但幾次無意中去算命,都送了我這樣一句話:“兄弟如畫餅。”
我十四歲就上縣城讀書,之后進省城讀大學,而后就工作,而后又遠離家鄉到珠三角教書,所以我做的家務比弟妹們少。也可以說,因為有了弟妹們的辛苦,我才能順利地讀完高中和大學。慚愧的是我工作后,因為工資低,后來又被迫背井離鄉,一直沒有真正地回報過父母,更沒能盡到大哥的責任去關照弟妹們。隨著年紀越來越大,這種愧疚心理越來越強烈。但我手中既沒有權也沒有錢,只好用這不中用的筆寫寫他們。雖然這些文字于他們并無實際的意義,但我也可以自欺欺人地覺得我已盡了點大兒子和大哥的責任了。
弟弟小時候就比我多動多話,比我調皮,深得父親的喜愛。初二時,他把一個同樣調皮卻比他高出半個頭的同學摔在了地下,從此在班里的地位又提高了一個檔次。父親聽說后,表面上說同學之間不該打架,可內心里卻不知多高興。弟弟到縣民族中學讀高中后,父親有一次去看望他,回來后父親掩抑不住得意之情地跟我們這樣描述見到弟弟時的情形:“我以為他在忙著看書呢,好家伙,幾個同學竟然在樹下的沙地上玩翻跟斗。”
我從小體弱多病,又長得矮小,因此父母時不時把該我干的力氣活攤到弟妹身上,弟弟自然首當其沖。于是,一旦父母要弟弟去干重活,弟弟總會自嘲著邊走邊說:“是,華有力。”弟弟小名為華強,我們苗族人喜歡稱單名,一般都稱他為華或小華。父親曾說過:“小華有力些,叫小華去干吧。”
也許是我在縣城讀高中而他正在老家讀初中時候吧,寒假里我們兄弟倆一起走路去擺金趕集。才走到寨子口,寨上有個人騎單車出來,說也要去擺金。我想既然有順風車,就沒必要兩人走路去了。我叫弟弟回家去,說我很快就回來。弟弟馬上不高興了,說我道:
“你怎么這么勢利?”
我立時也感到了自己的不對,跟弟弟一起走路去趕了集。
高中畢業后的暑假里,弟弟一如當年的我那樣,也在焦急地等待著錄取通知書。弟弟曾說如果只考上地方院校,就不要家人去送,自己走路去報到算了。
父親給弟弟帶來通知書時,也帶來了鄉黨委書記——父親的老友。父親一臉嚴肅地跟弟弟說他沒考取,不如跟這伯伯去鄉里煮飯算了,說這還是因為伯伯是老熟人才給擠出了這份工作。弟弟一下子就陰沉著把頭低了下去。等看夠了弟弟的傷心表情后,父親才笑嘻嘻地拿出通知書來叫弟弟自己看。見是重點師范大學,弟弟一下子跳了起來,頭差點碰到天花板。
本來應該由我送弟弟去報到的,但到貴陽火車站時,弟弟說反正那邊火車站里有高年級的人來接,干脆他自己去算了,還可以省下點錢呢。我想想也有道理,就讓他自己上了火車。這可是他第一次出遠門,雖然我也早寫信跟那間師大的同學打了招呼,但事后想起來,還是覺得對不住弟弟。當年要是陰差陽錯起來,使得弟弟沒能到校報到,我的罪過可就一輩子都洗不掉了。
弟弟第一年讀的是預科,轉入本科后,卻進了他并不喜歡的歷史系。我曾問他怎么去讀了歷史,弟弟說他本來想讀政教系的,但輔導員把他排進了歷史系。每當有人問到這個問題,弟弟總強調:“都怪我沒去跟輔導員套好近乎。”
大學畢業時,弟弟本可以分在省城,遺憾的是他畢業于1990年。因為1989年的事,就算90年的畢業生,也都只有往下走了。弟弟覺得冤,說他根本沒去參與過游行。但身為貧寒子弟,碰著大運動時,還能說什么呢?雖說也有不少參與過學潮的人因為家底厚,結果照樣分進吃香喝辣的單位,但咱是普通人家,能比嗎?
在本地區一間重點中學工作幾年后,弟弟就在暑假時南下過一次,我帶著他到東莞一帶看了看,沒找到什么滿意的工作。事實上暑假時,想要人的學校早已招好了。其他的事業部門,則早已不是有個文憑就能進的了。
弟弟第二次南下找工作是受騙于一個莫名其妙的電報,那電報說已找好工作,要他快點下來。他以為那電報是我發的,實際上我根本沒發過那樣的電報。因為不是假期里,我難以陪著他去找工作,他就自己去。回來后,他說最遠到了東莞寮步一帶,但看那邊還比較荒涼,他沒心思去詢問。
弟弟第三次南下是在2004年,我想跟他一起去,他說不如把兩個人的路費并給他一個人用,反正從讀大學時起就呆在城市里,即使是面對著珠三角,只要帶上地圖,也應該不難找到路徑的。跑了幾天后,他回來說珠海有間學校想要他,但考慮到老婆難以調過來,想想還是算了。
問起一再南下的原因,弟弟說想換個環境和職業重新創業。
弟弟第四次南下好象是在2007年暑假,怕我們勸他回去,出來也不跟我們說,而且好象打定主意不回去了,甚至寧愿去跟著他的學生跑業務。后來弟媳來電話告訴了我們,我們就展開了短信勸告,說已人過中年,到外地來又舉目無親的,能干出什么?千萬別因一時的沖動而把多年的穩當工作丟了,進而又影響到老婆孩子。畢竟沒能找到一份象樣的白領工作,弟弟只得又嘆著氣回去了。
說起來也怪我,如果我這個做哥的有能力些,弟妹們的日子就會好過些。既然沒能力改善弟妹們的生活,只得勸他們保住現有的工作。
后來跟弟弟通電話時,我問他:
“沒再想出來了吧。”
弟弟一腔無奈道:
“還有什么好想的?”
我曾建議弟弟也在自己的專業和教學上研究點問題,也寫點東西,即使到頭來沒弄出什么名堂,也好過整天去煩惱。不知弟弟現在有沒有找點課題來研究。我也曾跟他說人不光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不知溫和的弟弟找到了自己的努力方向沒有。
想起弟弟,我總是除了愧疚,就是擔心。前年回家,見他那頭越發的光了,胡子越發地亂了,背也駝起來了。
唉,既然以前沒運,就讓他過去吧。如今已人過中年,要么就自己給自己減負,要么就找點有意思的學術問題鉆進去,借以忘掉人世間的諸多惡心事。只要精神上充實了,自己就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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