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單是一種病

《孤單是一種病》楓柃先生作品

　　寫字的時候，我也是孤單的。——題記

1

　　二〇一二年十月二十三日，上海，一場大霧想要終年不散。

　　天才微微亮，宇從賓館里出來。他站在今年上海的第一場大霧中，迷失了方向。

　　昨晚，那個叫靈的女孩哭著來找他了。她的父親去世了，她太傷心了。這個一直很喜歡他的女生，在他的懷里哭了很久。她對他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已經離去，我不能沒有你。

　　他們做愛了，整個晚上不停地做，沒有任何言語。

　　女孩是第一次，眼淚里的惘然和恐懼湮沒掉了她的悲傷和疼痛。宇很瘋狂，那是一種寂寞的瘋狂。

　　宇站在大霧中，吸完了一支煙。在他將煙蒂丟下的那一刻，他做了一個決定，他要從那個女生的世界里徹底消失了。因為他并不愛她。

　　從一個陌生的城市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宇一直都是這樣的遷徙生活。他說，他的靈魂去了很遙遠的地方，是自由的。

2

　　二〇〇九年九月十二日，南京，宇認識了那個女人。

　　那一年，宇剛剛從學校畢業出來。他說，認識她的那天是下著雨的。他說，下雨的天空是灰色的。他說，灰色的天空下她是凄美的。

　　那天，那個站在細雨中的女人，一把黑色的雨傘靠在江邊的圍欄。雨水打濕了他的長發，凝結出的雨珠順著她的臉頰，從她的下顎一滴一滴地墜落。濺起她腳下一灘積水，霧起了水花。她凝望江面的對岸，宇只看到了她的側臉，看不見她眼睛里的凄涼。

　　后來宇說，我不知道怎么就認識她了。他說，我來江邊，她都在。

　　宇問她，你為什么總是來江邊？

　　她說，看風景。

　　她問宇，那你為什么總是來江邊？

　　他說，看看風景的你。

　　這個女人，宇一直都叫她楠。他說，楠就是那個讓他會心痛的女人。宇很愛她，幾乎每天都會拿著一杯拿鐵咖啡和宜芝多的面包，在楠上班經過的路口等她。楠是個不愛吃早餐的孩子。

　　可宇總感覺楠并不愛他。他說，總有一天楠會離開我的。

　　這一年的冬初，楠的公司舉辦了一個Party。每個員工都可以帶一名舞伴出席，楠卻帶著另一個男人出席了這場Party。宇知道了，他生氣了，他們大吵了一架。他說，你的心里根本沒有我，你不愛我?？砷f，我只是覺得你不適合出席這樣的場合，你的想法別這么幼稚好不好。

　　房間里，會突然的靜默。宇看著她的樣子，像一只受傷的困獸。宇摔碎了楠書桌上的咖啡杯。楠聽到了玻璃杯落地后粉碎的疼痛，那是宇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已經有三天沒有見面了，宇一直醉在這間叫“夢”的酒吧里。

　　這里陪酒的女人都穿著暴露，只用了幾塊黑色的布條，很松散的裹出了誘惑。她們常常會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先生，請我喝杯酒吧。

　　每一次，宇都是用一種頹廢近乎冷漠的眼神告訴她們。我很煩，別來招惹我。

　　第四天的時候，楠從酒吧里帶走了這個滿臉胡茬醉熏熏的男人。

　　清晨，宇從楠的房間里醒來，陽光透過淺藍色的窗簾映在自己的臉上，是溫暖的。楠走進房間，手里是一碗剛出鍋的小米粥。她站在那，很安靜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這是二〇〇九年十二月六日，她說，晚上你留下來吧。

　　他們做愛了，宇是第一次。在此之前，宇對于愛的體驗都是在他的意想中。他的興奮湮沒了一切。她的身體是溫暖的，有沐浴露的香味。

　　終于結束了，身體空虛地漂浮著。他看著她，沒有得到想象中的疼痛和腥紅的印跡。他坐起來，點燃了一支煙，大口大口地吸進肺里。

　　宇問她，他是誰？在我之前的那個男人。

　　楠說，這很重要嗎？

　　宇從床上爬起來，將煙熄滅，穿好衣服，離開了。

　　宇說，他的女人，他必須擁有她最珍貴的一切。他說，一個女人，她把她所有的一切包括身體都給了那個只跟她談戀愛的男人，那她還能拿什么來給那個要跟她結婚的男人呢。

　　宇離開的時候，楠站在江邊，凝望江面的對岸。

3

　　二〇〇七年，南京，楠愛上了他。那個喜歡穿黑色布棉衣的男人。男人有位善良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但楠還是愛他，不顧一切地愛。

　　男人告訴她，我不可能給你一個未來。

　　這時楠會站在天空下，踮起了腳尖，她只是想要離溫暖更近一點。

　　楠一直都是一個孤單的孩子。很小的時候，媽媽就離開了她，跟另一個陌生的男人走了。父親整日整日地酗酒，最后由于酒精中毒也離開了她。她一直跟著奶奶生活。

　　那年，楠第一次來南京，那是春初的一個夜晚，很冷。火車站里擠滿了往來的人群。本來要來接她的同學突然有事來不了。她站在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孤單。她看著擁擠的人群，每個人都是一副默然的表情，她想，這個世界都是孤單的吧。

　　就這樣，銘在這擁擠的人群里，第一次看見一臉茫然的楠。銘就是那個喜歡穿黑色布棉衣的男人。

　　銘走過來問她，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楠看著他的眼睛，然后就說出了她想要去的地址。

　　后來銘問她，為什么第一次見我就那么相信我，不怕我是個壞人嗎？楠總是笑著回答說，因為你的眼睛不會說謊。

　　銘的確是個不會說謊的男人，每次和楠在江邊散步的時候，都會聊起江面對岸的家，善良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楠會說，你不怕我吃醋，不怕我離開嗎？他說，那是你的自由，楠，你是自由的。

　　然后楠會問他，我們會有未來嗎？

4

　　二〇〇八年夏末，一個暴雨的午后。楠生病了，她赤裸著身子，卷縮在床上，凌亂的長發隨著床沿披散下來。窗外是喧囂的雨聲，將寂寞敲打進了心里。她是孤單的，為什么有愛的人還是會感覺孤單？她會常常思考。床頭靠著一只套藍色外衣的咖啡色泰迪熊，黑黑的眼睛，茫然而空洞。

　　她說，孤單也是一種病，所以我們都病了很久很久。

　　躁悶的天氣，冗長的睡眠，她覺得更加昏沉。

　　她在等待，等那個男人帶著一臉焦急的表情來抱著她去醫院。銘肯定會來的，即使沒有未來，銘也是愛我的。她這么確定地想著。

　　一整個下午的等待，雨停了。她安靜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會去浴室里洗澡，卷縮在床上，蓋很厚的被子。

　　她反反復復地重復著這幾個動作。

　　天終于黑下來了，他沒有來。他不會來了，今天是他女兒的生日，他發短信告訴她，沒有一個電話。

　　楠哭了，將臉埋進了被子里。

　　夜很涼，楠一個人去了醫院。醫生告訴她，如果再來的晚一點，就嚴重了。然后醫生很嫻熟地給她做檢查，測量體溫，掛生理鹽水。她渙散的眼神里有悲傷的痕跡，她看著身邊病人，都有一個在照顧的家人或者朋友。只有她是孤單的，一個人。

　　鄰近的床位上，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孩，女孩已經熟睡了。有一個男孩，耳朵里塞著耳機，疲憊地趴睡在病床旁。他們是相愛的嗎？他們也會孤單嗎？楠虛弱地閉上了眼睛，思考著這個問題。

5

　　二〇〇八年八月十五日，楠決定要離開她愛的那個男人了。

　　他們站在江邊，風里吹著離別的味道。

　　楠對他說，我要離開你，正常的活著。銘將她擁入懷里，用一只手撫摸她的頭發。她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他說，楠，你是自由的。楠在他的肩頭哭了，眼淚滲透進了他的黑色布棉衣。

　　楠換了份新工作，在一家外資企業做統計員。換了新的住所，做了新的頭發，嘗試新的衣裝風格。她只是想淡化生活里有關他的一切，如果可以，她想把自己的靈魂一起換掉。

　　楠差點就可以遺忘了他，二〇〇九年九月，她在江邊遇到了宇。宇的淳樸會讓她不安，她不知道這是自己想要的愛情，還是自己合適的愛情?？勺詈笥钸€是離開了她，在他們第一次做愛后的第二天。

　　宇離開的時候，她站在江邊，凝望江面的對岸。

6

　　二〇一〇年二月十四日情人節，宇回來了。兩個月前不帶任何痕跡地離開，宇現在又回來了。他手里捧著一大束的玫瑰花，站在路燈光下。他在等楠，他要告訴她，我是愛你的，與曾經無關。

　　宇等了很久很久，楠還是沒有回來。一場大霧開始彌漫，宇裹了裹身上的大衣，他很冷。

　　最后他放棄了，他將玫瑰花放在了楠公寓的門口。他在玫瑰花里留了字條，楠，我回來了，我是愛你的。然后他將手插進口袋，轉身消失在大霧里。玫瑰開出了頹敗的香味，散進了霧中。

　　楠早上回來的時候，發現了門口快枯萎的玫瑰。昨晚她是在“夢”酒吧里喝酒，和她在一起喝酒的還有銘。銘很傷心的告訴她，他老婆要跟他離婚，還要帶走女兒。是因為她。

　　楠看到了花里的字條。一個微笑，簡單的動作，就把字條折起來丟進了垃圾桶。然后她將花抱進了房間。她小心翼翼地將每一個花朵剪下來，裝進了藍色透明的玻璃容器里。她說，愛情即使要埋葬，我也要一場透徹的葬禮。

　　楠最近一直在想，如果銘離婚了，我就有了未來。她愛銘，卑微地愛著。在銘傷心的日子里，楠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她從沒有看到銘這么傷心過，這個愛穿黑色布棉衣的男人，眼睛里裝滿了憂傷。

　　春天來了，陽光溫暖到了人的心里。銘告訴楠，如果我離婚了，你會嫁給我嗎？楠點點頭笑了，天真的像個孩子。她緊緊地抱著銘，笑著笑著就哭了。

　　宇來找她的時候，楠告訴他，也許我就要結婚了，我不是你想要的愛情，你會過的比我幸福，比我明亮?？捎罡嬖V她，我不要幸福，不要明亮，我只要你。楠站在絢爛的桃花下，沉默了。她想，我真的錯了嗎？

7

　　二〇一二年四月十七日，銘還是沒能夠娶她。他老婆終于原諒了他，但他一定要離開楠。銘的一家人都要離開南京，去美國。他同意了，他跟楠說，對不起。

　　銘要去美國的那天，楠站在江邊，凝望江面的對岸。宇還是會來找她，她對宇說，你知道嗎？他要走了，永遠的離開了。我再也看不到穿黑色布棉衣的他了，他說他愛我。

　　宇問她，為什么你不愛我？為什么？

　　她說，我把我們的愛情，葬在了透明的藍色玻璃容器里，死了。

　　楠，嫁給我吧，我要娶你。宇對她說的時候，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里。她說，明天所有的一切都會有結局。那些愛的，被愛的，都會在記憶的角落，慢慢腐爛。

　　二〇一二年四月二十八日，上海，她自殺了。

　　她站在江邊，懷里抱著一個藍色透明的玻璃容器，里面裝滿了枯萎的玫瑰花朵。這是一個男人送她的所有玫瑰，這是她愛情存在過的痕跡。她沒有流眼淚，長長的頭發一直在風中凌亂。她輕輕地閉上眼睛，然后跳進了江水里。身體墜落的時候，她第一次感覺到了自由。

　　她說，銘，我終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