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健(不是我這個冒名的宋健哦)的來信終于姍姍而來。這是一封讓我期待許久的信,我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雙手因激動而顫抖起來,我的命運就承載在這里面。
信中的消息使我長吐了一口氣,心情訝然間放松了下來。宋健稱他是好不容易才說服校領導,勉強答應讓我再出來一年的,并且這事還需瞞著教育局。一旦事情泄露,上面知曉了,我就得馬上返校,所造成的一切后果自負,校方概不負責,但勤工儉學費仍得照交。
這樣苛刻的條件,宋健要我考慮個清楚。
沒時間折騰了,眼看就要開學了,不管多難接受的條件我都答應,只要放我出來就好。我當即向宋健回了話,拍了個二字電報:同意!
所有留下來的理由都不必說,歸根結底其實只有一條最重要:我不想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從此再也見不到那個人。
那個不想錯過的人!
相信很多人都有這種感覺,當你悄悄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只希望能多見到她(他),哪怕只一眼,多跟她(他)呆在一起,哪怕只一刻;每天都希望能看到她(他)爽朗燦爛的笑容,每天都希望能聽到她(他)快樂的歡聲笑語;她(他)快樂我也就快樂,她(他)幸福我也就幸福,她(他)跟著別人跑了,我的心也就丟了。
每天都好想見到年小蓉,每天都好想聽到年小蓉。
就餐時,我會常端著飯盒四處搜尋她的身影,雖然我不敢貿然地走過去坐在她身旁。
上班時,我會在大門口與熟識的保衛閑聊幾句,為的是也許能碰到她走出(下班)或走進(上班)。
下班時,我會立于工程部辦公室內的窗玻璃前,等待她的出現我也就出現,像是那么巧地與她打招呼。
閑暇時,我會勤快地去車間巡視,別人說是工作認真負責我其實只是看看她在不在,經過她負責的機臺前時能與她相視一笑。
更有時,我會故意端一本書慢慢騰騰地走在路上,希望能那么好運氣碰到正上班或下班的她,微笑著與她點頭或寒暄,我很享受這種感覺。(菩薩保佑,我真的有過好幾次這樣的好運氣)
這不,那一天,我又慢騰騰地走在大路上,又盼望著好運氣地到來,心底卻是沒底氣的。
上天真的是眷顧,奇跡還真的出現了,遠遠地,我看到下班的年小蓉走了來。
我稍稍放快了一點腳步。
我想著該怎樣寒暄的時候,一輛摩的(當地人都用摩托車載客,走街串巷很方便,價錢要比的士便宜,一般人都愿意撘乘)從我身后駛了過去在前邊停了下來,車后架上下來一位男子。
那男子二十七八年紀,與我一般高,比我強壯,紫膛臉(這一點顯得格外明顯),衣著普通,但掩蓋不住外形的俊朗,雖然我極不愿把“俊朗”二字用于他身上,雖然用出來之后口里酸酸的,但你不得不承認,那人的確有著一股說不出的魅力。
我的視線本不在那男子的,只因年小蓉把目光投向了他那兒,我不得不奇怪地注意起他來。
他正掏口袋找零錢付給摩的司機,年小蓉用一種狐疑的腳步向他走進,我的目光也隨著游移起來。
他終于別過頭去面對著年小蓉了,臉上漾著笑(我想象的)。年小蓉發出像小孩樣的一聲驚呼:“××!”(用的居然是方言,我聽不懂)一把抓住了那人,歡喜之情溢于言表。那人趁勢抱住年小蓉,臂膀顯得很是有力,幾乎抱離了地面,要不是見路上有行人,我想他絕對會把她旋幾個圈。
我無端地惱怒起來,眼睛里噴出了血,狠命地踩著跟我有仇的大地。我知道,我這是妒火中燒,更有深深的醋意。
他是她的什么人,為什么可以這樣的抱她?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抱著的一對人終于松開了手,用我聽不懂的方言交談著,有說有笑的,完全忘了周圍的存在,那種久別重逢或意外重逢的喜悅與想要傾訴之情濃濃地充斥著。
我走過他們,遠了。待轉過頭心情復雜地看他們時,他們已手拉手雙雙走進了旁邊的一家冷飲店。
我的心中升騰出巨大的失落感,那種沮喪只有經歷過失戀的人才可體會到,雖然我好像不是在戀愛,也沒真正戀愛過,可我明白失戀就應該是那樣的滋味。
日子真不好過!那晚很久很久之后才睡著,之前一直都在無端地猜測著年小蓉和那男子的關系:
青梅竹馬的戀人?
初戀的男友?
大學時代的情侶?
無話不談的知己?
熱戀中的男女?
似乎每一種都有可能性,但不論哪一種都是我所不樂見的。
當你長途跋涉,歷盡艱辛,拒絕各種誘惑,終于找到你心目中認定的那個人的時候,你會高興得跳起來,你會說:“就是她(他)了!就是她(他)了!”但在你跳在空中的剎那,你赫然發現,她(他)的周遭已布有腳印了,有人已先你一步了,你不是第一個找到她(他)的人。你的挫敗感如何?
我的挫敗感無法形容!特別是第二天當我發現年小蓉沒在上班的時候,當我千方百計悄悄打聽到她是請了假的時候,我的挫敗和沮喪真的是達到了極點。
這么好的時光,大好的青春,真是約會的好天氣啊!
下一天,年小蓉仍在請假。
再下一天,依然還是。
我的思緒紛亂,工作打不起精神,每天都疲倦已極——身心俱疲,盯著某一個地方就是好一陣呆。坐在辦公室里,日記記不下去,工作報告寫不成,我拿著筆只是隨手亂劃。在桌子上,在墊的報紙上,在信手拈來的紙張里,在還能落得下墨跡的地方,我寫些無聊的,莫名其妙的,自己也弄不懂的毫無章法的也許還能臉紅心跳的句子,想到什么就讓筆尖流出什么……然后把它們狠狠丟進垃圾桶。
遇到她,我學會了鐘情。
遇到她,我學會了嫉妒。
遇到她,我知道了什么叫思念。
遇到她,我懂得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心痛。
遇到她,不知是我的幸運,還是我的不幸?
我生病了,從癥狀來看是感冒。這個感冒來得好像很突然,其實是慢慢侵入的,開初我不當回事,后來深入身體里,一下子就把我擊倒了,打針吃藥都功效甚微,整天昏昏沉沉無精打采。
我不得不請假,把工作都交由呂助理代為處理。躺在床上,我只想睡覺,吃過藥后睡意更是濃,中飯沒有胃口也懶得起床,晚飯和早飯更是由梁光給我帶來,其實也大都倒掉。
飯是吃不下,好想有點水果、八寶粥之類的,可是我不想動。驀然想起小時候在家里,每當我們小孩子說哪兒有點不舒服,媽媽就會急得什么似的,把村醫找來(那時叫赤腳醫師,村上人兼職的那種,上門服務,隨叫隨到,親切和善,很暖人心,可惜現在的醫生醫術是高明了,卻高高在上,再也找不到兒時的感覺了),左瞧瞧右瞧瞧,直到打了針吃了藥說沒什么大礙只是小毛病為止,然后就是母親把水和好飯好菜送到你床前,一勺一勺喂你吃下,還有荷包蛋,還有平時絕舍不得買的水果和糖棗也會跟著來。
小時候就是溫暖啊,有著那么多的特權!人都要長大,總有變成大人的時候,可即使你為人父為人母了,七老八十了,當遇到突然的意外或傷痛病痛時,第一聲叫出來的依然是“媽呀”,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媽媽,哪怕那時你的媽媽已經不在了,或者說你的媽媽已經很老很老了,再也無能無力了,但你依然會如此叫出來,依然會想到她。媽媽是我們心頭永遠的明燈,永遠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永遠救我們于水深火熱之中。
唉,要是媽媽在身邊,那該多好!
我這么想著的時候,門外響起了鑰匙開鎖的聲音。我看看表,晚餐時間到了,是梁光送晚飯來了。只有他才有我房門的鑰匙,我給的。
進來的卻不是梁光,而是章玉。
開初我沒注意,坐起來半個光光的身子,等到那人說了話:“宋健,吃飯了!”我嚇了一跳,分明是個女的,馬上又溜進被窩(廣東的天氣雖熱,但我得的這個感冒是發寒,所以要蓋被子),腦子突然清醒,道:“章玉,怎么是你?”
章玉的臉飄起一片紅暈,說話卻仍落落大方,道:“怎么,不歡迎?”
“不是,我是說梁光去哪兒了?”
“他?他今天忙得很,既要代別人的班,又要修模,因此叫我來給你送飯。”
“他呢,他自己不來餐廳吃嗎?”
“他不來了,他叫我給他帶一個去,他正忙著修模呢!”
我瞟了一眼桌上,果然放著兩個飯盒,一個是我的,一個分明是梁光那飯盒。
我說:“今天的產品,出的問題很多嗎,怎么修模都忙不過來?”我突然記起了我的工作。
“不是,今天來了新模具,你們工程部正在試燒。”
“哦,這樣啊,那我得去看看!”我試圖爬起,突然記起自己沒穿衣服,于是又不動了。
“得了吧,你正病著呢,瞎操什么心,還是先吃飯吧!”章玉制止我說,把飯盒打了開來。
“我吃不下,不想吃。”
“吃不下也要吃一點,人是鐵飯是鋼。”
“我沒胃口啊!”
“那你想吃點什么?”章玉問道。
“給我買點水果來好嗎?”我說。其實我的目的是想把她支出去,我好穿衣服。
“荔枝,要嗎?”章玉突然把一個塑料袋亮到我跟前,里面不止是荔枝,還有蘋果,甚至還有幾瓶八寶粥。原來她早就買好了,放在了另一張桌上,因此我沒看到。難怪她剛進來的時候,我感覺到她手里提了什么沉甸甸的東西,飯盒不會那沉重的。
“要,當然要!”我很感動也有點激動,“謝謝!”最后這兩個字我說得很輕,有點變調的味道,幾乎淚濕,幸虧章玉在低頭掏塑料袋內的東西,沒有注意到。
“還是先吃瓶八寶粥吧,這樣墊肚。”章玉建議說。
“好的。”突然感覺章玉就像媽媽,現在無論她怎么說怎么要求我都聽話聽她的。
“嘭”的一聲,章玉拉開了易拉罐,說:“好幾天沒看到你上班,今天問了梁光,才知道你生病了,要不然早來看你了!”
“一點小病,感冒而已,沒必要,過幾天就會好的。”我說,“嗯,章玉,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為什么?”章玉很感意外。
“不為什么,你就出去一下嘛。”
“看你吃完東西我才出去!”
“你出去咯!”我急了。
“不出去!”章玉有點惱,也有點較勁,但我一時沒發覺,光顧想著自己的事了。
“真不出去?”我的聲音可能有點大。
“不去!”章玉后點激動,臉上的表情很難看。
我一時語塞,不知怎么說才好,只怔怔地看著她。
章玉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了。
看到她的淚水,我猛然醒悟,剛才是自己的語氣重了,她誤會了,我急急解釋:“不是,不是,我——”我竟結巴起來。
“討厭我你可以早告訴我呀!”章玉猛地站起,哭著跑向房門,手已抓著了房門把手。
我急得大叫一聲:“站住!”
我從沒這么大聲過,我真的是急了。
章玉愣愣地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說:“我身上一絲不掛,我叫你出去是想穿衣服。不穿衣服我怎么吃東西?”
章玉露出疑惑地表情。
“不信?我給你看看!”我猛地掀開被子,然后又迅速蓋上。真的,除了一條短褲外,我身上不著片瓦。
章玉呆呆地。
“還不信?要不要我鉆出被窩?”
“不了,不了!,我信,我信!”章玉猛地拉開門迅速走了出去,身后傳來“嘭”的關門聲,然后就是走廊上傳來一陣陣放肆的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昏天黑地,笑得每個關節似乎都舒展開來。
仿佛受她的感染,我在里面也笑得死去活來。
章玉再進來時,我已穿好了衣服,并且已在喝八寶粥。
我說:“你滿意了?”
“誰叫你沒說清楚,我以為我非常惹人厭,你要把我趕走。”
“我有那么沒修養嗎?何況你是來給我送東西的呢!”
“那怎么語氣那么兇巴巴的?”
“我很兇嗎?我怎么不覺得?哎,可能是心情不好腦子糊涂了吧,實在對不起!”
“沒關系,病好了心情就會舒暢的!”
我的好妹妹呀,心情好不好并不只是病好病壞的事呀,要只是病的事就好了。一想到那倆人手拉手走進冷飲店的畫面,也許現在就正在哪兒手牽手呢,我的心就像針刺一樣痛。
我突然發覺自己很虛偽很虛偽,明明跟一個女孩子在一起,明明在接受著一個女孩子的關心,明明跟一個女孩子有說有笑,心里卻在別想著別的人。我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我怎么變成這樣的人了?
一個聲音告訴我:“章玉是個好姑娘,應多親近親近她,多關心關心她。”
另一個聲音卻跑出來反對:“疏遠她,疏遠她,既然你不愛她,就請離她遠遠地,不要把火點起來后又自己溜掉,那樣是會燒死人的。”
我該怎么辦?我真的只把章玉當作妹妹看待,當作很親很親的一個人看待,這個人可以是任何人,但絕不是愛人情人意中人,有年小蓉在,我升騰不起對章玉的那種男女之意來。
為什么,為什么要讓我碰到年小蓉這個人呢?
我是不是應該把內心真實的想法告訴章玉呢?可萬一章玉也只是把我當作一個哥哥一個朋友看待呢?
我陷入矛盾之中,我不想傷害到一個那么好那么好的人,卻也不想自作聰明弄巧成拙。
“你在想什么?怎么發起呆來了?”章玉猛然把我從沉思中敲醒。
我啞然失笑,忘記了身邊還有人的存在。
我說:“我在想,你很像我的一個親人。”
章玉很感興趣,說:“誰?”
我不做聲,只笑。
“說呀,像誰?”
我在考慮著要不要說出來。
“是不是像你姐姐?”章玉催道。
“我沒姐姐。”我說。
“像你妹妹?”
“我也沒妹妹!”
“那到底像誰呀?”
“像我媽媽!”我終于說出了口。
“不會吧,我有那么老?”章玉叫起來。
“我這是夸你,夸你對我的關心就像小時候媽媽對我一樣,我沒有拿你的相貌跟我媽媽比的意思,我哪有那么年輕的媽媽!”
聽到這句話,章玉的開心溢于言表,真的好開心好開心。但愿她永遠有這樣的好心情。
我變換了一個話題,問道:“你吃飯了嗎?”
“早吃了。”
“你還有一個任務沒完成呢!”
“什么任務?”
“梁光還在餓肚子呢!他現在肯定在罵你了!”
“呀!”章玉叫起來,“該死,我把這事忘了!”說著提起了梁光的飯盒。
章玉出去了。
于是我又繼續躺在了床上,躺在床上養自己的病,或者是說躺在床上繼續做自己的白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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