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浩啟開一瓶酒,竟是五糧液。槿生忍不住橫起眸子嗔看他一眼,責備道:“大浩,如今你喝酒是越來越上檔次了,這么個喝法,不要考慮經濟嗎?”大浩頭一甩,一邊倒酒,一邊瞇起眼望著槿生說道:“怕什么?現在我沒有負擔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便是喝兩瓶好酒也不算什么……唉,槿生你不知道啊,以前我可是恨不得連白開水都省下喂老婆孩子的,現在她們都不吃喝我的了,我便只好自己吃喝嘍。”
說著他給兩人倒滿酒,望著那杯中物,搓著雙手眼睛慢慢放亮,人就好像有了醉意,似乎醉眼蒙朧般嘆了一口氣道:“來,槿生喝酒”不僅槿生有所反應,又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他媽的!連李白都比我幸福,他有兒可呼,大概也有老婆的!”
槿生忍不住“噗哧”一笑:“大浩你這人真是太豈有此理了,憑什么人家李白就不能比你幸福?”大浩喝了口酒,說道:“是!是!槿生你說得對,人人都可以比我幸福!人家不必像我這樣不要命愛老婆就可以比我更幸福!唉,誰叫我命中比劫林立,財星已毀?注定六親希有,五倫難立的!不說也罷!來,喝酒,槿生,與爾同消萬古愁!喝,喝!”
三杯酒下肚,兩人便開始互訴衷腸。槿生也忘了今天正是人家的結婚紀念日,一來二去問道:“大浩,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難不成你就這般單著身子拖著,就沒考慮重新成個家?”大浩一氣干了一杯,說道:“你說得輕巧,茫茫人海哪里去找愛容那么好的人?再說,不怕你笑話,我們離婚已經兩年零一百八十三天了,我也還是忘不了她呢。”說著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射到墻上像框里,癡癡定格。
槿生忍不住問道:“大浩,你那個愛容到底怎么個好呢?”大浩回過神,怔了一下,愕然說道:“這還要問嗎?她跟我談戀愛、和我結婚、陪我睡覺、還給我生孩子……”
槿生不禁啞然失笑,身子一歪,兩手胸前一抱,不以為然道:“這也不是什么特別的好啊。”大浩聽了這話,愕愕地驚叫起來:“槿生,你這話說得就怪!一個女人,你還要她怎么樣?不成你指望她建功立業替你顯親揚名?”
槿生被他說得忍俊不禁,沒好氣不住地拿眼睛瞪他,但是轉過念頭細細一咀嚼,倒覺得大浩這幾句話還真是一針見血說到生活真諦呢。回想從前赤山寨里的世代女人,她們不就是為男人做這些事嗎,可是那里的日子從古到今多么踏實安穩啊。
一瓶酒見底,大浩已經半醉了。槿生酒量大沒有什么事,說道:“我該走了,要不要我替你收拾碗筷?”大浩說:“不用了,我做慣家務的,沒事。”槿生也不再客氣,就站起身。大浩突然說道:“槿生等等,你說你和老婆吵架了是嗎?”
槿生復又坐下,嘆著氣說;“是啊是啊,大浩你說得對!”大浩皺眉道:“槿生,我不問你們為什么吵架,但是我知道準是你不對。”槿生納悶,忙問:“何以見得?”
大浩笑了笑,以先哲般口吻笑說:“我聽你幾次說起和老婆吵架了,一個大男人老跟女人吵架,準對不到哪里去!嘿,槿生啊,我好像比你大點,你聽老哥一句話,家不是男人講理的地方。女人嘛,只要她不去偷人養野漢,有什么大不了的錯值得去和她計較?”
槿生從小到大哪里聽到過這種說辭,不禁愣了,“呵呵”兩聲無言以對。見大浩一雙眸子炯炯地望著他,囁嚅著嘴說了兩聲是。大浩又笑笑說道:“得了槿生,待會買點老婆喜歡的玩藝回去,好好哄哄她罷。別鬧到像我這樣連個女人都玩不轉,還能有什么作為?槿生,我們男人與生俱來四件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后兩件是虛設的,想做也不見得夠格,把前面兩件事做好,就算無忝父母所生了。”
槿生今天晚上被大浩不時一番嬉笑詼諧之談笑說得醍醐灌頂般愕悟,頗有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感慨。暗暗把住心緒仔細玩味著大浩的酒后真言,心下嘆服,除了諾諾,再無言語。沒想倒大浩喝得爛醉,說出話來卻警句一般,令人震覺。
槿生默然坐了一會復又站起身來,大浩卻忽然想起什么,抬頭望著他問道:“槿生你老婆愛吃甜食嗎?”槿生笑著點頭。大浩便站起來,打著趔趄往廚房去,拿出一盒包裝精美的蛋糕遞給槿生說:“帶回家去吧,就說是你特地給她買的——善意的謊言,沒有關系的。”
槿生忙道:“不用不用,你留著吃吧,我自己到街上去買。”大浩道:“我從不吃甜東西,留幾天壞了反正得扔掉。唉,以前愛容喜歡吃,今天我忍不住買了點……”說著喉嚨就哽噎。槿生和大浩兩個醉熏熏的男人站在廳中間,四目對視,熱淚盈眶。
辭了大浩出來,槿生心中暗潮洶涌澎湃。沒想到大大咧咧的大浩竟是這般一個風光迭宕的男子,想來真是慚愧,自己對老婆何曾有過大浩這種深切入骨的憐愛?今天寶寶丟了,喬榮和媽媽急得六神無主,自己在哪里呢?槿生羞愧地回憶起來,自己在那個豪華的酒店包間,和另外一個女人相對坐調笙,談論些什么環肥燕瘦的話題……這算怎么回事,難道這也叫做無忝父母所生嗎?
槿生朝著家的方向,迎風疾行,心中涌上兩句詩:“滿目青山空念遠,請君惜取眼前人。”
回到家里,喬榮已經在床上睡下,但卻沒有睡著,瞪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正在想心事。槿生見狀忙踅過去,俯下身子伏到床上去,舉著蛋糕向她晃晃,逗她笑道:“喬榮,看我給你買什么了?”
喬榮冷眼斜了一下,轉過身去,蹙眉說道:“拿開去,不希罕。”槿生伸手扳過她的肩:“我這里負荊請罪了,你還生氣嗎?”喬榮沒好氣道:“別吵,煩死了!”槿生愕道:“寶寶已經找到了,你還煩什么?”
喬榮看他一眼:“我又不是煩寶寶。”槿生道:“那你煩什么?說出來讓我和你分擔分擔好嗎?喬榮啊,你聽人家說過嗎?一個幸福兩個人分享就會變成兩個幸福,可是一個煩惱兩個人分擔,就會成為半個煩惱呢。”喬榮嘆氣道:“你能替我分擔煩惱那就好了。”
槿生不覺一怔,忙問:“喬榮,你真有什么事嗎?”喬榮心里堵得難受,見老公詢問,嘆氣說:“我月月完不成任務,工資少了一截不說,恐怕這次分流人員,我真逃不過呢。說是按德能勤績考核,真能考核的也只有工作業績,完不成任務什么話都沒得說啊。唉,沒想到我喬榮竟落到這種地步了。”
槿生聽了喬榮訴苦,心里也難受,知道她留戀以前當領導子女時候的風光,無法淡然現在的失意。可是她的難處自己還真是幫不上忙,能做的也只有勸勸她、疏導疏導她了。
這般想著,槿生便去樓下倒了開水上來,千柔萬軟地哄著喬榮吃蛋糕。喬榮懶懶吃了兩塊,已經不復當年小兒得餅似的歡喜快樂。
槿生見這情形心下隱隱作痛,柔聲勸道:“喬榮啊,很多事情要看開點。人生在世,有得意就有消歇,不可能一直占著上風的。從前漢朝光武帝劉秀有個皇后叫郭圣通,她是真定王劉揚的外甥女,真定王在劉秀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幫了他大幫,劉秀稱帝后就立他的外甥女為皇后。劉秀和郭圣通感情一直挺好的,他們還生了五個男孩呢。可是后來劉秀突然對貧賤時的發妻陰麗華念舊,認為虧欠了她,硬生生廢了郭圣通,重立陰麗華為皇后。可憐郭皇后以前天天接受陰麗華朝拜請安,后來卻反過來要天天去向陰麗華朝拜請安,這種境遇的改變是一般人能接受的嗎?可人家郭圣通不還是要面對嗎?喬榮啊,連身貴齊天的人都免不了要經歷這種巨大的寵辱起落,我們小人物一點點小得失算得了什么呢,淡然一點也就放下了。”
喬榮聽了槿生這翻長篇大論,一臉無奈嘆道:“槿生啊,你說我有什么不能淡然的?只是如果我真的分流下崗,我們家怎么辦啊?我媽一點社保退休金也有限,一家人就擠著你幾百塊錢死工資過日子嗎?”槿生說道:“你也不要太多慮了,多少人夫妻雙雙下崗,我們總比他們好多了。”
喬榮歷來主張人往高處走,生活上一慣向高標準看齊的。槿生凡事退卻的作風讓她最為著惱,現在又聽他拿下崗工人打比方,這樣比下去,生活還有什么奔頭?她心里不覺就驀然來氣,揪心的煩惱沒有分成兩半,反而加倍涌上心來。突然,她“呼”地躺下,嚷道:“算了!不跟你說了,你這種人到死都不肯有一點上進心、不肯為家庭想一點辦法的。哪天沒飯吃了,你還會說比叫化子好多了呢,我嫁給你真是倒透了霉啊!”說罷就扯被子蒙了頭,身子抽動起來。
槿生見喬榮哭泣,忙脫衣躺進被窩里去撫慰。他下了好一陣功夫,可喬榮還是一塊鐵石。槿生想想就泄氣了,想起大浩說的修身齊家的話,心里嘆息,兩個人思想不同、追求不同、境界不同,這家還怎么齊?
槿生伸手關了燈,眼睛在黑暗中睜著,心里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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