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卞夫人差人喚曹植進宮,有事要和他當面商量。結果,人辰時二刻就派出去了,曹植卻直到巳時三刻才趕了來。
一進門,就瞧著他的神情不對。白皙的額頭下,濃眉重重地壓著,不得舒展,嘴唇抿成了一條縫,似有無限的委屈,只要一開口就會傾泄出來,而最顯眼的,是腮幫上那兩道長長的紅印,從唇邊一直劃到耳后,還有細小的血珠子凝結在上面。
“啊呀?過來,我瞧瞧,怎么回事?”卞夫人的眉頭當即也擰得跟兒子一個樣了。
“喔,不妨事,才將被只大花貓抓了一把?!辈苤裁μ盅陲棧珜挻蟮呐坌湟换?,露出了手臂上另外幾道相似的抓痕。
“哦,是嗎?”卞夫人不再提這事,三言兩語把要他辦的事交待了,打發他出去,然后派個得力的侍婢去打聽,愛子臉、手上的抓痕到底是怎么來的?
很快就打聽清楚了:原來昨夜曹植與劉楨、陳琳等人夜游西園,詩賦唱和,回到府中已是夜半,為不攪擾眾人,尤其是不想看崔媛那死了爺娘般的晦氣臉色,聽她念咒般的喋喋不休,他就在書房中將就了一夜,一名新來的小侍婢伺候他漱洗安寢。
孰料一早崔媛就得知此事,氣勢洶洶地闖進書房,一把揪住小侍婢的頭發,就往書幾上死磕,曹植忙上前阻攔,結果推搡中,臉、手都被崔媛那保養得極好,寸許長的指甲抓撓破了。
面凝寒霜的卞夫人忍氣聽完,當即吩咐急召崔媛。
才與曹植大鬧了一場,這時又奉婆母召喚,崔媛雖然兇悍,但對威嚴持重的卞夫人還是頗為忌憚的,匆匆隨來人登車,惴惴不安地直趨凱風閣,才到階前,門口人影一閃,抬眼一瞅,是卞夫人跟前最為得力的侍婢關睢,平時從不假僮仆侍婢以絲毫詞色的她忙笑著招呼:“喲,關睢,這才幾天不見,你可出落得一發的水靈啦?”
關睢抬瞼,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夫人來啦?!弊隽藗€請進的手勢。
她碰了個軟釘子,心里很不得勁,進門見卞夫人端坐正中席上,身周環列著一眾侍婢,人人面無表情,她心中打了個突:干啥?審賊嗎?
跪下見過禮后,卞夫人也不像以往那樣馬上叫她起來,只冷冷地道:“今天叫你來,知道是為了什么嗎?”
她急速轉著念頭:“聽說,有那起子腌臜小人,在婆婆面前,掰弄媳婦的不是。”
萬料不到她非但沒有分毫的畏怯羞愧,反而還惡人先告狀,卞夫人胸中一直極力壓抑著的那團火騰地就躥上來了。但她自二十歲跟從曹操,幾十年的歲月里,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陣仗沒領教、經歷過?現在豈能被崔媛的一句話就制住了?
“今天我叫你來,不是要論誰的是還是不是,而是要問問你,你既為婦人,那《女誡》中的‘婦不賢,則無以事夫。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牡览?,你出嫁以前,你娘家就沒人教過你嗎??”
崔媛一愣,從做了曹家媳婦以后,表面上,她對卞夫人也還算是恭敬,但骨子里卻極其瞧不起這個出身倡門的婆婆。但這時聽卞夫人嫻熟地掉了一大篇文,可憐她自幼就沒學過半字一詞,竟不知婆婆所引述的,是昭帝時班昭所著,用以規范天下女子德行的《女誡》。驚訝狼狽之余,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卞夫人方才的話語中還暗諷她在娘家時缺乏教養,這句話她倒是聽懂了,雖然倍覺刺心,但因為被那段“你賤”鎮住了,畏憚敬服之余,除低眉斂首,不敢稍加辯解。
“還有,曹大家還說過:‘然則修身莫若敬,避強莫若順。故曰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句話,這幾年來,你又做到了嗎?
班昭十四歲時就嫁給同郡的曹壽為妻,是以后人又把她稱做“曹大家”。
不學無術的崔瑗哪知到這些,只當這位“曹大家”是宗族中的哪位前輩尊長,因不懂“他”說的這幾句話是什么意思,素來牙尖齒利的她此時訥訥地,說不出句囫圇話來。
而卞夫人要詰責她的還不止這些:“你既身為人婦,想必做姑娘的時候,家里人也告誡過你七出之條。現在,你就來說給我聽聽,七出,都是些什么啊?”
七出之條她倒是知道,可現在婆婆明擺著要拿這七出之條來收整自己,于是她決定裝呆賣傻:“嗯……嗯,媳婦記不大清楚了?!?/p>
“好,那我只問你,七出的第二條是什么?”
“第二條?第二條,好像……嗯……好像……”
“七出”中的第二條,于她而言,是個莫大的忌諱,平常日子里,要是哪個侍婢在她面前,稍不留神提及了,她都會痛加鞭撻,現在要她自己親口說出來,那不是自己揭自己的瘡疤了嗎?
“好,既然你說不出來,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七出的第二條,就是無子!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瞧瞧,你都嫁進這個家里來幾年了,子建還連個一子半女都沒有。子桓、子文他們,兒子可都是早都有了好幾個了。你倒來說說看,你這個媳婦做得虧心不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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