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后不到半年的時間里,一連串的事態(tài)變化,使我的人生道路又發(fā)生了一個大轉折。
露露的媽媽出院不久便突發(fā)心肌梗死搶救無效去世了,當時我和露露還沒正式離婚。以往從未前來看望過媽媽的兩個在國外的子女,幾乎同時來到了香港,名為送喪盡孝,實際上是為了繼承遺產。露露向來和她的哥哥姐姐沒有任何感情,現(xiàn)在她媽媽一死,倒是立即和他們恢復了骨肉親情,什么都聽從他們的——這或許是為了集中精力對付我這個“死對頭”的緣故吧?
我無法知道丈母娘留下了多少錢款、有價證券和金銀財寶,也不知道他們三個人之間是怎么分配的;但后來聽說露露的哥哥和姐姐想要賣掉露露居住的這座房子,讓露露另租房子居住,我不能不出面干涉,極力加以阻止。我不僅在名義上,而且法律上還是露露的丈夫,既有這個資格也有這個義務和責任。就在這時候,露露作為當事人,他的哥哥姐姐自封為監(jiān)護人,兄妹三個聯(lián)名向法院遞交了離婚訴狀。我當然還是不同意離婚。我提出了我的主要理由,露露的監(jiān)護人應該是我這個丈夫而不是她的哥哥和姐姐。然而,露露卻死心塌地信任她的哥哥和姐姐,不承認我這個丈夫,不承認我這個合法的直系親屬。
法官以為我死抱著這個精神病妻子不肯離婚,也是為了貪圖她家的財產,于是再一次采取了調解的辦法。法官再三勸我說,既然夫妻感情已經到難以挽救的程度,還是離了算了,這樣也許對露露的病情變化會有好處;法院可以在離婚協(xié)議上照顧到我應有的利益。
我看看法官也站到了露露的一邊,簡直無計可施了,只好在無可奈何中提出了一個離婚的條件:必須在簽訂離婚協(xié)議的同時,另外簽訂一份露露的財產保證書,保證露露的財產完全由她自己掌握,任何人不得以任何親屬的名義加以詐騙或侵占,包括她現(xiàn)在居住的整座房子和所有的財物。此外,露露今后的監(jiān)護人,必須由可靠的慈善機構充任,直到她不需要監(jiān)護人的那一天。
露露的哥哥和姐姐惱火了,他們和我爭吵得十分厲害,甚至把我罵為一個文痞和騙子手,說我已經害了露露的一生,如今還想離間他們的兄妹關系,以便從中漁利。幸而法官是公正的,他看出我并不出于自私的目的,提出的條件都為了保護露露的權益,保障她今后的生活和安全,就當場支持了我的要求。法官還引用了保護精神病人的特殊法律條款,終于使露露的哥哥和姐姐沒話可說。
露露一聽說我同意和她離婚,好像一步登天似的高興,別的一切也就顧不得那么多了。
這樣,便由所有的有關人員一起簽名訂立了離婚協(xié)議書的同時,還訂立了一份露露的財產保證書。后者還經過了公證處的公證。至于我和露露之間的財產分割問題,很快就解決了:雙方都主動放棄了原本屬于對方的財產,她媽媽的遺產完全歸她所有;我存放在她那里的所有稿費存款,她也堅決不要,全都歸還給了我。
在當時的客觀條件下,我除了這么做,還能有什么別的辦法呢?我總算為露露盡了應盡的責任,使她今后可以在病中安度晚年。
露露的哥哥和姐姐走后不久,她家的保姆給我送來了一大堆雜物。保姆說,這是姑奶奶花了幾天的時間為我整理出來的,都是我留在她家的個人物品。我發(fā)現(xiàn)其中有很多小說原稿、筆記本和經常需要查閱的工具書,非常高興,忙叫她回去為我向姑奶奶道謝。但保姆遲疑了片刻說:
“姑奶奶說了,她有一樣東西還留在你這里,需要你交還給她。她還說,請你把它裝入信封,封了口,然后讓我?guī)Щ厝ァ!?/p>
我已經意識到這該是什么東西,故意問:“她說的是什么東西?”
“一張照片?!?/p>
果然是這張照片!果然是這張被我視同為寶貝一般的照片!
我笑了,當然是無可奈何的苦笑。這張照片,可以說是露露留在我身邊的唯一的信物,是我一生中在愛情生活方面唯一的收獲,唯一的財富,唯一的慰籍?,F(xiàn)在露露要把它收回去,說明她在心底上已經和我完全斷絕了關系,再沒有一絲半點的感情。
我相信露露拿到以后肯定會毀了它。毀了它,也就等于毀了我在愛情生活方面聊以自慰的最后一根稻草。
保姆走后,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做了接近于一輩子的人,談了一輩子的戀愛,但時至今日,我的愛情在哪里呢?我所悉心愛戀過的人不算太少,但她們不是這樣就是那樣的原因,一個個離開了我,使我到了這么大年紀還是孤身一人。就這一方面來說,我的晚景也夠凄涼的了。
不僅如此。我這一生為了談情說愛還吃足了苦頭,遭受了多少無法忍受的磨難,到頭來卻成了一場空,成了一場黃粱美夢!
是我的戀愛觀存在問題嗎?還是別的客觀原因使我落到了這個地步?如果真有什么客觀原因,能從中找出一個普遍的規(guī)律來嗎?
我?guī)缀醵疾桓以賹憪矍樾≌f了,深感愛情對我來說還是一個猜不透、解不開的謎。我承認自己直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愛情問題的門外漢。像我這么一個在一生的愛情生活中處處碰壁,以徹底失敗而告終的人,還有資格寫愛情小說,作為一個愛情小說家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嗎?
和露露的正式離婚,確實使我痛苦萬狀。雖然在法律上她不再是我的妻子,但在感情上我卻還是丟不開她。大概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每天晚上等露露入睡以后,我還是忍不住要和她家的保姆打電話,了解露露的情況。保姆對我說,姑奶奶現(xiàn)在的情況越來越好了,天天都忙著在學習繪畫,還請了一位畫師定期前來輔導,書房和客廳的墻上到處掛滿了她的作品;只是有時候想起了老太太,她還會偷偷擦一下眼淚,這也是完全正常的事。
“史先生,你以后別再給我打電話了好不好?”一次,保姆對我說,“我怕萬一被姑奶奶聽到,對她不會有什么好處。有一次醫(yī)院里的醫(yī)生給我打來了電話,她聽到后馬上厲聲問我,是不是你打來的電話。她還關照我接到你的電話就立刻把電話掛了。你還是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吧?!?/p>
保姆的話當然是對的?!袄碇屈c吧,”我對自己說,“我何苦還這么自作多情呢。這該說是百分之百的自作多情了?!?/p>
這樣,我終于靜下心來開始安排我自己的生活。我用一大半的稿費存款買了一套公寓住房,然后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新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去。盡管我對寫作愛情小說已經失去了應有的信心,但小說還是不能不寫;不寫小說,等于失去了我的全部精神寄托,成了一個廢物,一個行尸走肉,人生的意義和價值還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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