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折子,誰遞上來的?!蹦R端坐在書桌前,面沉如水,緩緩將手中的一道奏折合攏,往桌上一擲。一張纖薄的紙張自那耀眼的金紅色的硬質封殼中滑出來,在半空中輕飄飄地來回蕩了幾下方輕巧地落在桌上,沒有絲毫的聲響??墒鞘毯蛟谧纻鹊膶m人卻在紙張沾到桌面的一剎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好似看到了一張斬立決的令牌丟到了自己跟前。
他“刷”地跪倒,將額頭重重地磕在地面上,連聲音都帶了顫抖:“大人息怒,是殿下吩咐小的送來的,大人息怒……”
莫盧冷冷地瞥了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宮人:“青鏡叫你拿來的?”
那宮人聽得莫盧直呼殿下名諱,不禁暴汗如雨,愈發地哆嗦了:“是……是的……奴才實在不知緣故……大人息怒……”
莫盧的眼眸緩緩落在桌上的紙張上,突然露出一個難以捉摸的笑容,他平靜開口道:“這里沒你的事了,青鏡那邊也暫時不用去回稟了,你先回去吧?!?/p>
宮人本是猜著自己兇多吉少,若是莫盧一個心情不暢,只怕自己今日就要橫著出去了。此時聽著莫盧的話,如獲大赦,道了聲“是?!比缓蠊?,腳不點地地趕緊退出去了。
莫盧將那張紙緩緩團進手中,愈握愈緊,連手背的上的青筋都突兀地顯出來。然后一拂衣袖,大步流星地向棲月居行去。
還未進內殿,一個小丫鬟見到莫盧面若寒霜地沖了過來,趕緊道:“大人稍等,容奴婢先去稟報?!痹捯舴铰?,就聽見殿內青鏡慵懶的聲音:“讓他進來吧?!?/p>
莫盧眼風一掃面前的這個小丫鬟,這丫鬟趕忙唯唯諾諾地推開殿門,退到一邊。
門開之后一股子濃郁的暖香撲鼻而來,卻沒有看見青鏡,只聽得清幽的一陣環佩聲響。莫盧暗暗攥緊了手心的拿著的紙張,緩緩向著殿內走去。殿內置著熏籠,燃著大把的香料和火炭。熏籠不遠處置著一張貴妃榻,榻上的錦衾搭在一側,榻上的人卻不知去了哪里。莫盧看著面前的情狀,若有所思,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不過一會兒,方才聽到的環佩聲又響了起來,伴隨的還有青鏡的柔媚的笑聲:“莫,你可總算來了。”
莫盧慢慢轉過身來,含笑躬身一禮:“勞殿下久等。”乍一看仍是當年的溫潤如玉,君子端方,微垂著眼睫掩去眼底暗藏的戾氣。
青鏡自那簾幔之后轉出,款款地走到距離莫盧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住,微笑著看著莫盧,眼眸十分專注地停留在他的臉龐上。自那晚牢獄之爭后,今日竟是兩人的第一次真正意識上的見面。莫盧因為一心一意地照料著青林的傷勢,又有諸多政事纏身的緣故,竟也一直無意修好。
此時,莫盧若無其事地回看著她,臉上仍是那抹未變的笑意,好似兩人之前的激烈爭鋒和矛盾從未有過。只是,兩人四目相對,笑臉相迎,卻各懷心事。
終究是青鏡先沉不住氣,走近幾步,到了莫盧跟前,輕輕抬手撫上莫盧的面頰:“你憔悴了許多?!?/p>
莫盧身形未動,含笑任她動作,淡淡回道:“殿下風華依舊。”直至青鏡的手輕垂到他的心口,莫盧方才猛地一把握住,用力按在自己胸前。青鏡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扯,帶的身子一傾,倒向莫盧懷里,一時便怔住了。
突然殿門一聲輕響,兩人不由地側頭去看,卻是葉緋端著茶盞堪堪推門入殿。
葉緋一抬頭正看見青鏡和莫盧緊擁在一塊,慌忙關門退了出去。一會兒,又聽得門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想來便是連守在殿門前的宮人們也一并被葉緋叫退了。
青鏡靜靜地伏在莫盧的懷里,心潮幾多起伏,有悲有喜,只是更緊地擁住了他。而莫盧的眼眸卻仍停留在殿門處,似是凝神在聽著什么。過了一瞬,似是確認了某事,便松開了青鏡的手,輕輕地將她推離了自己的懷抱。
青鏡詫異地抬起頭來,驚疑地看著莫盧,她不明白為什么莫盧突然如此冷淡地推開了自己,然一觸到他眼眸——冰一樣的冷定,鐵一般的剛硬,這是一雙毫無情動痕跡的眼睛。青鏡不禁覺得自己可笑,可笑方才一瞬,竟有了地老天荒,白頭偕老的錯覺;以為一切情意都能如愿以償地得到回應。
“現在人都走了,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來談談青林的事情了?!蹦R若無其事地笑笑,好似不曾看到青鏡的神情。
青鏡在聽到青林的名字的一剎,嘴角突地嘲諷地一笑:“死了的人還有什么好談的。”
“殿下既是如此說,那又為何拿一個死人去跟敵國做交易?”莫盧面無表情地看著青鏡。
青鏡咯咯地笑了,曼聲道:“正因為她是個死人,我才更要做這筆交易啊。包賺不賠的買賣,除非傻子才不做?!?/p>
“青鏡,你不要跟我裝瘋賣傻,這樣蹩腳的借口也虧你想得出來。我想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青林是我的人,任何人都不能在我跟前打她的主意——包括你?!蹦R微瞇著雙眸,露出狼一般危險的震懾脅迫的氣場。
青鏡聽見他不加掩飾地全力維護著青林,滿心的酸澀卻說不出口,拼盡全力只為離近一些,在近一些,卻悲哀地發現,心的距離卻愈來愈遠,直至成為對立的兩方。想到這里,凄涼的笑容在青鏡的臉上緩緩浮現:“哈哈哈……你的人?莫盧……莫盧……那我呢?你將我置于何地?你將我置于何地!”
“殿下,一切不過是逢場作戲,你我各取所需罷了。我助你登上至尊,你許我位極人臣。如今宓妃已除,登基大典近在咫尺,你我二人心愿均已如愿以償。”莫盧淡笑道。
“不……如愿以償……我的唯一的心愿便是你……青林憑什么!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明明是我!我要殺了她!我要她死!敢跟我搶就只有死!”青鏡歇斯底里地叫到。
“所以——你就編了這么個荒謬的借口將我騙過來,只為了說這些?”莫盧壓抑中心中的怒火,強迫自己盡量平靜地說完。
青鏡突然安靜了下來,用一種十分詭異的眼神看著莫盧:“借口?你當真以為我是騙你過來看我?哈哈哈……哈哈哈……”青鏡仰頭放聲大笑起來,眼角卻留下了淚水,模樣帶著些癲狂,好似笑得喘不過氣來。
莫盧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仿佛在耐著性子等她折騰完。
“只要交出青林,晉國便停止攻潁?!鼻噻R一字一頓地說,刻意放慢,說的百轉千回:“是晉國攝政王易靳放的話——易某與貴國青林公主有舊,青林至,干戈止?!?/p>
莫盧只是冷冷一笑:“有舊?笑話,青林從未去過晉國,這舊從何而來!”
青鏡冷笑道:“果然不愧為那騷狐貍的女兒,便是從未踏足的晉國也有舊人。”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物什,拋向了莫盧,嗤笑道:“你倒是瞅瞅,是不是真的有舊?!?/p>
莫盧不以為意,輕易將那物什抄到手上,淡笑著低頭看去——竟是一個同心結。他隨意的捏起這個顏色已經有些黯淡的同心結,一個冰涼的飾物墜了下來,卻是一枚精致的玉玦。莫盧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觸及這枚玉玦突然定住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最為不可思議的東西。
莫盧手指顫抖著去摸這枚玉玦,記憶中,當年的場景仍是那么清晰——
“盧哥哥,你是不是要娶親了,宮中嬤嬤跟我說,男子行了冠禮便算成年了,就應該娶親了?!?/p>
“嗯,道理是這樣的?!?/p>
“那是不是盧哥哥將來行了冠禮也會娶親?”
“你……覺得盧哥哥不應該娶?”
“嗯……青兒……青兒不想盧哥哥娶親。”
“喔?怎么,娶妻生子也是為人子女應盡的孝道之一啊……”
“這個……但凡男子漢大丈夫都應該應當以家國為重……豈能……豈能沉溺于區區閨閣私情?!?/p>
“哈哈哈……只是娶妻,并非姬妾成群,何來沉溺之說?你看,我父母便是感情甚篤,可曾影響莫大將軍的威名?”
“反正……青兒不要盧哥哥娶親……盧哥哥也不許答應她們,盧哥哥還要陪著青兒好多好多年呢。”
“呵!傻瓜,便是盧哥哥真想陪你那么多年,只怕將來你也不愿的。到你及笄之年,必定求親的王公貴族都會將殿門踏破了,倒時你的父皇母后一定會挑花了眼。等你的駙馬騎著青驄馬,佩著龍泉劍,十里花道,十里錦鋪地來迎娶你時,便是盧哥哥想留也留不住了?!?/p>
“我才不稀罕什么青驄馬,龍泉劍,花道錦鋪的呢。我啊,一定要嫁一個我喜歡也喜歡我的人,便是那人貧窮些,身份低微些也不要緊?!?/p>
“可若是他的聘禮微薄,你又當如何說服你的父皇母后呢?”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非報也,永以為好也。我會把這枚玉玦給他?!?/p>
…………
當年青林拿出來便是這塊玉玦,即使莫盧在心中百般想否認,可是在如此深刻的記憶之下,便是自欺欺人也絕非易事。
這枚玉玦自青林出生便佩在身上了,據說是一位云游高僧給的。因那高僧雖極具聲望,卻性喜丘山,閑云野鶴,也屬可遇不可求之輩。那日無意碰到青林,自己笑談說是緣分,一并掐指替青林算了命格。至于命格究竟如何,眾人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那高僧野游離去之前留給了青林一枚玉玦,據說此物是沾染了佛家靈性的,讓青林成年之前隨身佩戴,以佑命途平順,無災無劫。然而青林卻偷偷地將這事兒跟莫盧說過,雖然只是當笑話一樣地說著,莫盧卻仍是記得清楚——其實,她的那一句話他記得不清楚呢?莫盧突然又有些苦澀。青林笑嘻嘻地告訴他,那高僧算得自己命途多舛,且有一大劫。恐怕將來難逃孤苦伶仃,眾叛親離的孤絕處境。若能逃過這一劫,必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而這塊玉玦便是那劫難的轉折點。
言笑晏晏,話猶在耳。而這塊玉玦卻不知是何時被那笑顏的主人送到了他人的手中。
同心結已經在莫盧手中揉成一團,結下懸著的那塊玉玦好似熾熱的木炭,生生地灼傷了莫盧的眼眸。
易靳終于要出來了……╮(╯▽╰)╭……我這龜速啊……受不了……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