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回來吃過午飯,躺在沙發里讀《浮士德》。因為郭沫若先生的譯文太注重中國詩詞的韻律,原文的奧意由于不能脫胎換骨,損傷大半。蕭南翻看幾頁,丟下,隨手摸起一本《圣經》,把所羅門的《箴言書》拿來消譴。母親進來,見蕭南看《圣經》,喜得眼淚汪汪,給蕭南講授《摩西五經》。蕭南沒有迪斯累里的智慧說人究竟是猴子還是天使?我站在天使這邊。反而以平生所學辯駁,駁得母親啞口無言。之后,他歉疚一笑,對母親說:“媽,我自小接受達爾文的‘進化論’,對于《圣經》只作知識性的閱讀。根本無法相信。”母親的眼神暗淡,滿臉失望,喃喃道:“神應許‘義人的后代必蒙拯救’,終有一天你會因信稱義的。”悵悵走出門去。蕭南頗感內疚。他將書放好見丁一氣喘吁吁闖進來。
“南哥,秦介甫被人放血啦,快跟我走。”丁一嚷著,攜了蕭南就走。
縣醫院住院區的過道里,滿是嗆鼻的藥味。渾濁的光影,不健康的空氣。216號病房,三張床位。秦介甫躺在臨窗的床上。床頭擺滿補品。秦母與秦父做布匹生意,兒時正趕上給蘇聯還債和隨后的饑荒家里窮得連草根樹皮都沒得吃險些餓死,之后見到錢若餓狼遇到血,是可以舍命相取的。而對于秦介甫的關懷,只有臥倒病榻,才會引起他們良心中尚存的一縷自責,擠出幾滴眼淚作彌補。秦介甫生活富裕衣食無憂,但對于這樣僅能給他提供錢財的父母,不知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悲哀。秦介甫見丁一、蕭南進來,對秦母說:“媽,我有事和他們商量,您先回避一下吧。”秦母拭淚,點頭退出去。
“南哥,你認識孟可吧?”秦介甫問。
“認識,他和我結過義。”蕭南靠坐在床邊。
“我打算讓丁一帶人把他滅了,你沒意見吧?他現在是‘鐵血十雄’的老大。我背上的窟窿就是他用瑞士軍刀戮的。我他媽的一定要廢掉他!”
“哦……”蕭南看著他,沒再言語。
“昨晚我與皇甫振東和‘七煞’里的哈圖談判,雙方弄僵,我砸了哈圖一啤酒瓶。孟可坐我旁邊,掏出刀來捅我一刀。幸虧我跌出酒吧時撞上丁一幾個送閆曉露回家;要么我他媽的早大掛啦。此仇不報非君子。媽的,我氣不過!”秦介甫的眼中迸射出綠色的火焰。
丁一靠在秦介甫床頭,盯著蕭南說:“南哥,你跟孟可處的咋樣我不管;咱們可是從小長大的兄弟比和他孟可近。一會咱們去把‘鐵血十雄’的九個小混混兒先擺平。孟可明天你別管,我和許凡去收拾。”
“我不清楚你們是征求我的意見,還是給我下通知。”這難道就是皇甫振東口中的大事,蕭南想著說:“這事我不敢茍同。”
“南哥,這事恐怕由不得你。你先呆著,我去聯絡弟兄。”丁一說罷,撞門而去。秦母從門外張望,見秦介甫和蕭南不語,推門進來。她說:“介甫,媽媽得去照理店鋪,下午你爸會來看你。”說著,她擠出個不自然的笑,挎著包,離開。
秦介甫鼻孔里冷‘哼’一聲。
丁一再次踹門而入,帶來奇形怪狀一幫人。屋子里擠得水泄不通。抽煙、吆喝、吐痰、謾罵;地痞流氓式的習氣。其他床位的病人,現出厭惡的表情。丁一吆五喝六不可一世。他再三囑咐秦介甫保重身體,過來挽蕭南的手臂。
蕭南霍然站起閃過,喝道:“丁一,別逼我骨肉相殘!”
“怎么?南哥你想反悔!”丁一瞪著蕭南卻沒有巨人巴洛爾毒眼的威力。
“我原來也沒答應什么。秦介甫你把孟可廢掉,你的傷就能好?打打殺殺有意思嗎?”
“南哥,真沒有想到你兄弟一場說這話,”丁一惡狠狠地說:“這是幫會之爭,也是利益之爭。這一次報仇雪恨哪怕以后不做兄弟。從小到大,你就能那么絕情?”
中國人打一架可以是一百年的仇恨,三代都報不完的仇恨!義氣,難脫羈縻。蕭南沒再言語。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傀儡,被某種力量制約無法自主。當人掉進一條污泥濁水的河中,縱是可以不隨波逐流,也會沾上滿身污穢。而蕭南則是既不能游水,也無從自潔。他所謂的守身如玉,只如落入河中的白布,不僅浸染污濁,還在順流而下。
看來丁一對“鐵血十雄”的行蹤了如指掌。他徑直進入旱冰城,把一個留中分頭的正在溜冰的小子一腳踹飛出去。另一個染著一頭白發的小子想上來伸手,被丁一一口啐在臉上,用手指點道:“你他媽的找死。”趕上一步,抓住來者的頭發,一腳蹬在胸口。眾人上去,拳打腳踢。旱冰城老板聞風趕至,見是丁一鬧事,說許多好話。丁一罷手,帶“十三鷹”離開。地上的兩人嗷嗷直叫,早已爬不起來。
丁一出來,見蕭南嗤笑道:“南哥好清閑,看兄弟們動武,覺得挺爽吧?!”
蕭南冷笑,旋而面無表情道:“下一站去哪?”
“寰宇網吧”,丁一眼中寒光四射。說話間已到。丁一讓“十三鷹”等著。自己進去。網管和丁一打招呼;丁一向他討要支煙,點燃,深深吸一口,吐個煙圈,轉身去到一個玩“CS”的光頭帶耳釘的人身邊,罵了句什么把煙蒂磕在那人頭上。那人怒目而視,倏忽站起。旁邊也有兩個人隨之離座。丁一邊罵,邊往后退,退至門邊鉆出網吧。打游戲的仨人跟出來。
仨人剛到門口,不及反應,被“十三鷹”一頓好打。丁一揪住光頭的領口,照面門就是一拳;對蕭南喊道:“南哥,這個給你。您老人家該出手了吧!”
蕭南見丁一甩出去的禿頭向自己撞過來,不由一閃。來者見擋路的人避開,撒腿就跑。眾人欲追時,早已三轉兩晃沒入巷內,失去蹤影。丁一在旁氣得鼻息如雷,牙咬得“咯咯”作響,把剩下的倆人打個半死。
蕭南感到厭倦。希臘神話中的青銅時代和黑鐵時代或者人類童年以勇力爭得榮耀的時代。錯位;沒有出路。校園流氓的打斗無異于森林里的野獸在廝咬,充滿獸性與血腥;而文明在野獸的群體中全無效力。
“鐵血十雄”被打草驚蛇,其余的幾個聞風喪膽,隱匿蹤跡。找尋無果,丁一率眾人進入飯店要酒食慶賀當日的偉跡。席間有一酗酒成癖的“鷹”,見酒不能自持,喝得酩酊大醉。眾人將其抬出去,那人戾罵之余竟張口吐血。之后又哭又唱,丑態百出。丁一火冒三丈強壓下來,讓人送回去。自己帶“七鷹”和蕭南離開。剛至“藍火焰”網吧,里面涌出三十多號人。為首的,正是逃脫的禿頭。
禿頭瞅著丁一樂得直冒鼻泡,沖丁一吼叫:“小子,今天爺讓你七竅流血,橫著出去。老虎不發威,你還以為是病貓呢!”
蕭南回頭見丁一往懷里摸。他在摸刀。丁一對刀的衷愛近于癡狂,而丁一的出刀之狠會令人瘋狂。早年,鄰里有一老者,練得一身好拳腳。丁一為與老人學藝,窺探老人嗜酒,常偷得家中佳釀孝敬老人,且一口一個爺爺,叫得老人骨軟筋酥,學得小擒拿手和一套刀法。蕭南近前,扯下丁一道:“別干傻事,找人先去求援,能頂多久頂多久。”
丁一回頭,輕捶蕭南一拳道:“這才像兄弟嘛!”蕭南苦笑。
禿頭在一旁看著,罵罵咧咧:“丁一,怎么臨終前留遺囑呢?”回頭招呼,“哥兒幾個,上!”
丁一抓住一“鷹”的肩膀說:“老七快去把徐凡找來。就說我遇碴子啦。”說畢一推,老七飛一般跑了。
禿頭身后的三十多人圍上來。個個兇神惡煞,面露猙獰,狠不得要把圈中的人碎尸萬段砸為齏粉。再看丁一出手極快,舉手之間,已打倒三個。其余的,竟一時被懾住。禿頭一驚,轉而笑道:“挺能打呀,兄弟們一起上,抬死他!”眾人一擁而上。
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蕭南經見過類似的場面,終因寡不敵眾難以招架;看丁一被團團圍住,想來日子也不好過。蕭南揪住一個人的頭發,想踢卻抬不起腿,索性揮拳猛打。而四面八方拳腳如雨點般落下。一時莫辨方位。蕭南硬撐著,不想左眼挨一重拳。他“啊”的一聲,頓感金星迸射痛楚難當。身上的神經則早已在拳腿下失去效用。
突然,有人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震散圍攻的眾人。丁一和六“鷹”顯露出來。但見一個個鼻青臉腫、狼狽不堪。有一人跪在地上,順著大腿往下淌血。丁一握刀瞅著蕭南問:“南哥,沒事吧?”
“沒事。你掛彩了嗎?”蕭南問。
“沒有。”丁一唇角帶血,瞅著蕭南臉上掠過一絲寒意。他虎目圓睜瞪著眾人,把刀刃上的血拭掉。“他媽的,上呀,上來干我呀。我操,一幫烏合之眾想滅我!”他臉上浮起的獰笑讓人看著背上生寒。丁一拽著跪地人的頭發,一腳踢在那人臉上。那人應聲栽倒,頓時鼻子口里淌血。
不等丁一再做動作,外圈的人慘叫起來。伴著乒乓聲,有人撒丫子便跑。余者抱頭鼠竄。蕭南一愣;許凡帶人殺進來,如入無人之境。
許凡生得像山頂洞人。生物學家見到他定會送至博物館展覽,之后做解剖研究的。可惜他生在小城,沒有許多‘家’來發現他讓他揚名,只能埋沒草莽。因他幼喪考妣,生性頑劣,在鄉間與祖母度日艱難。祖母有些積蓄,省吃儉用供他進學。他幼年在鄉間常受欺侮,日久暴戾恣睢,視兇虐為樂趣,四處滋事,斷了一指;卻因這失指的優勢,成為一中的“旗桿”——綽號“斷指”。
禿頭帶來的人,見許凡人多勢眾,紛紛溜之大吉。只剩禿頭,煢煢孑立。丁一和許凡招呼一聲,見禿頭面如土色,嗤之以鼻。“再囂張呀!怎么他媽的跟個孫子似的!”丁一咬牙切齒,提著禿頭的領口罵道:“過來,老子給你舒舒皮肉。”他把禿頭牽到一摞瓦旁,揀起一塊向禿頭蓋去;瓦碎成兩瓣兒。禿頭隨即跪下。丁一又拿起一塊,砸下去。禿頭頭頂滲出血來。禿頭哀求道:“大哥,我再也不敢啦,饒了我吧!”
“你他媽的知道怕嘞?沒門兒!你小子就等死吧。”丁一說著,又是一瓦。血順著頭頂流到禿頭臉上。
“丁一住手。你想鬧出人命嗎!”蕭南想上前阻止,被許凡一把拽住。“沒事,他會打得恰倒好處;死不了。咱們正好瞧瞧熱鬧。”許凡樂呵呵欣賞著一切對蕭南說。“打人豈有正好之理!哪有你這種朋友!”蕭南怒視許凡。許凡譎詐一笑。
丁一對禿頭又揮一瓦。
一塊接著一塊,直到把一摞瓦砸完,丁一才停手。他拍拍手上的土,沖蕭南一笑:“完事啦。走吧。”那禿頭頭上已血肉模糊,昏死過去。
“他死啦?”蕭南問。
“沒有,暫時休克。皮外傷而已。”丁一從屁兜里摸出半支煙,點燃,猛吸幾口,對蕭南說:“南哥,還記得兵罷營嗎?今天這陣勢不壓于當初吧!只是當初是你照我們,而今你已淪落到‘好漢不提當年勇’的地步,再不是當年的南哥喇!我明天不去你們學校。孟可明天肯定有準備,改日我和許凡再去修理他。”
“那個禿頭怎么辦?”
“扔在那吧。一會兒就會有人給他收尸的。南哥,再見。”丁一說完大搖大擺地離開。
蕭南呆呆立在那里。丁一的話就像越南戰爭中越邊境上尚未挖掘的地雷,不定哪只腳踩中,便會粉身碎骨。丁一決斗孟可,說不準會出現何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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