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折翼的天使,只要找到遺失的翅膀就能回到天堂。但,翅膀遺落人間究竟變為何種模樣,求索,卻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如果生在亂世,也許好勇斗狠能夠拉幫結派的年青人會成為亂世梟雄;如若生在盛世,則可能成為危害社會的極端分子。武者,似乎只有與戰爭結合才能成為改變自身和社會的力量。沒有戰爭,他們的舉動很可能成為自毀的動因。畢竟如李小龍那般開武館拍電影又宣揚武術哲學的人少之又少。每想及此,生不逢時何嘗不透著一絲悲涼。暴力美學,美只來自欣賞者的角度,于當事人卻無絲毫的美感可言。當文人以華麗優美的辭藻掩蓋丑惡時,美好的青春卻被暗涌般的暴力威脅。公輸盤的攻伐和墨翟的非攻究竟孰對孰錯?我們用青春實踐的夢想,到底結局如何……
先天下之憂而憂,還是杞人憂天。蕭南喝著綠茶,思考過往。總會想起祖父關于戰爭的描述。完整的人被現代武器毀壞成一團爛肉。血與火;焦慮與不安。每天看著戰場上的死尸,麻木而冷酷。自然界的生存法則,或者只是出于對人類沒有止境的欲望的實踐。為什么暴力要成為出路,難道人類的進步沒有更好的方法?私欲,終將成為人類自毀的動力。他想著,給茶杯里續上水。
皇甫振東容光煥發來找蕭南。臨橋的游戲廳。摩肩接踵,人聲鼎沸。斗地主泡泡龍麻將機跳舞機街機,拿著父母血汗錢在此揮霍的青少年樂不思蜀。擠入人群,見丁一和一個文質彬彬面目清秀的少年在玩“拳皇”。皇甫振東近前,蒙住丁一的眼睛。丁一暴吼起來:“他媽的,誰呀!看不見老子在打游戲呢,放開!”皇甫振東松手。丁一扭頭,笑罵道:“你小子怎么才來。”一眼瞅見皇甫振東身后的蕭南,忙笑問:“南哥,來啦。”蕭南微笑著點點頭。丁一拉皇甫振東在自己的座位上說:“幫我玩兒著,我出去一下。”掙出人群,來到蕭南身側。
“南哥,我昨天剛從呼和浩特回來,買下兩把刀。特棒。”丁一說著領蕭南到外面拿出一口雕有“東洋一夫”的砍刀和一柄甩刀給蕭南展示。
“鋼口不錯。”蕭南撫弄著刀遞還給他問:“你最近沒去上課?”
丁一嘿嘿笑道:“我把班主任一板磚拍爬下啦;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你說我還能在學校呆嗎。正好我也不是念書的料,借這檔子事退學也不錯。南哥,你知道三合會不?我也是加入才知道,三合會原來就是電影里的天地會。因為祖師爺的宗旨是‘反清復明’,而朱元璋號‘洪武’,天地會會盟地點是‘紅花亭’,所以又叫‘洪門’。呵呵,長學問吧。如今每天都有小弟送保護費過來,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沒想到洪門創始人陳近南反清復明的政治組織,現今卻演變為黑社會。丁一,你可知道加入黑社會的后果?”
“知道。三十六誓,七十二例外,四條誓約、八條處罰、十大幫規我都讀過。我大哥是‘四二六’,也就是紅棍。知道紅棍嗎,水滸一百零八將武松就手執紅棍。他有個過命兄弟更牛,是‘雙花紅棍’。有這樣的靠山,以后還愁什么!這小地方也就龍笑天是靠他干姐在道上混才能開酒吧歌廳賭場。如今我跟上這樣的幫會就算再不濟也不過是流浪漢坐遠洋輪——四海為家。放心,我命硬著吶。”
“丁一,凡事三思而后行。我勸你還是再考慮考慮。”蕭南憂慮的看著丁一不知如何勸解。他接過丁一遞過的紙條見上面寫著“十大幫規”:不準泄露幫務;不準同幫相殘;不準私下搶劫;不準違犯幫規;不準引進匪類;不準調戲同幫婦女;不準扒灰倒籠;不準私吞財貨;不準違抗調遣;一旦進幫,不得出幫。
“怎么樣,正規吧。‘掛藍燈籠’就處處有人照著,多好的機會。呃,對了南哥我最近還找了個馬子。網上認識的。人長的俊,條子也順;叫閆曉露。”丁一面露得意道:“晚上我給你引見引見。”
晚間丁一請蕭南、皇甫振東等人去“肥羊王”吃火鍋。席間,攀談知道與丁一同行的文縐縐的少年名喚秦庾。家在農村,生活拮據。全家唯一的收入是他父親苦力所得。不過,秦庾談吐清雅,舉止間帶著幾分豪氣,使得蕭南頗覺驚訝。兩人交談投機,任丁一和皇甫振東糟蹋得桌上一片狼籍。丁一吃得汗毛孔里滲油,看表,忙抹嘴,喚服務員結賬;急道:“南哥,糟糕!快走,曉露估計正等著咱們呢。”四人起身,直奔“騰龍”舞廳。
舞廳門口,兩位裝束整潔的女生等著。一個粉白黛黑的女孩,遠遠望見丁一,撲過來一口一個老公投入丁一懷中撒嬌;頗有些“不知人間有羞恥事”的味道。幸而,她不曾把自己帶來的朋友忘凈,介紹才知喚作馬妍。馬妍倒是靡顏膩理溫文爾雅。不過心不在焉言不及義,索然寡味也就無人愿與之搭訕。眾人擁入舞廳。里面曖曖,喧囂異常。蕭南舞技欠佳,為免于出丑找張桌坐下,喝啤酒。
閆曉露則輕舞飛揚,酣醉舞池。頗有敦煌壁畫,天外飛仙的感覺。有兜售搖頭丸的長毛過來詢問;幾個嗑藥的烈女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長發狂甩幾近瘋狂。蕭南入眼者未有伊莎多納?鄧肯、貝克、克勞迪婭?伊莎茨琴科、瑪莎?格萊漢姆、芬廷的舞姿,倒是賣弄風騷的中年婦女扭腰擺臀引逗圍觀的年輕人。蹦迪時鐳光燈下搖頭晃腦的人群令人反胃,看得眼花繚亂之際不料閆曉露捂著肚子退下陣來,蹲在地上低低呻吟。丁一大步流星趕過去。她已經在那里低低哭泣,額頭鬢角浮著一層冷汗。
“怎么回事?”丁一手搭在她肩上,柔聲問。
“胃疼。刀割一樣。”閆曉露幾乎是哭腔。
“扶她過去坐一會兒吧!”蕭南插話。
“還行嗎?我們過去坐會兒。”丁一抱起她,找把椅子將她放下。閆曉露不停地呻吟,臉在黯淡地燈光下抽搦地失去人形。
“藥呢?有藥嗎?”丁一催問道。
“你催我干嗎!我忘記帶啦,人家都疼死啦,你還沖人家大吼大叫……”閆曉露說著,嗚嗚地哭起來。
忽然,丁一起身從腰間抽出甩刀,在胳膊上一劃。血,涌出來。蕭南欲阻攔已來不及。
“干嘛!”蕭南向他吼道:“瘋了嗎!”
“沒什么。看她痛苦,我心里難受!”他竟哽咽。閆曉露“啊”的一聲撲過來,抱著丁一的胳膊,哭的更勝先前。
蕭南木然站在一邊,怵目驚心。他覺得眼前的一切像演戲;確實,一切發生的有些戲劇化。兩年前丁一與其母爭吵,母親說他是娘身上掉下的肉,他竟抽刀切下胳膊上一塊肉丟給母親。時過境遷,難改脾性!
眾人因丁一的舉動不歡而散。走出舞廳,秦庾纏著蕭南,軟磨硬泡要蕭南的聯系方式,說有機會要邀蕭南去他家玩。蕭南勉強應諾,與眾人道別離開。他舉頭遙望滿天星斗,見一顆流星劃過晴朗潔凈的夜空。北斗闌干南斗斜。螢火之光,轉瞬即逝的命運。兇兆?吉兆?傳聞流星隕落會有生命消失。他舒口氣踏上歸途,不知秦庾的悲劇正不知不覺涌入他的生活。
“我們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為圣。愿你的國降臨;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門。”
蕭母做完祈禱,按慣例做早點。蕭母的外祖父是晚清的秀才。家中廣有資財。年青時受康有為梁啟超的影響熱衷改革,“戊戌變法”失敗后心灰意冷回歸故里潛心著書立說。膝下有二子;老來得女,故此對女兒疼愛有加,讓女兒進入私塾,學了“三綱五常”,曉得“三從四德”。蕭母受母親影響,知書達理溫柔賢淑。但“文革”中,外祖父的著作收藏被毀壞一空,父母因家庭成分受盡折磨,把蕭母對儒家文化的熱情全部榨盡;蕭母痛心,毅然嫁給蕭父。這期間沒有風花雪月,也無柔情似水。所以在沒有詩意與浪漫的歲月里,她把青春獻給了沒有愛情的婚姻。而她的生活也就成了織機里出來的布,一成不變。不過,蕭母并不消極,信奉基督教,成為耶教徒。從中領悟到一種博愛、一種包容,并且懷著光明的希望快樂的生活。
蕭母做好早餐,喚醒蕭父與蕭南。蕭南坐定,剛吃幾口,電話聲就追過來。蕭南接起電話,對方沒有響動。許久,林璐的聲音傳過來。蕭南接完電話,重新坐下。蕭父偶然抬頭,見蕭南神色異樣問:“南子,出什么事?”
“沒事。”說完,蕭南推開碗箸,回到自己的房間。
陳設,古舊而溫情的感覺。書架上的書,有豐富的知識卻沒有真正的出路。
蕭南歪在床上。他盯著床頭祖父手書張治中的楹聯“理明牽掛少,心閑歲月寬”,出神。曲曉穎;法國;禁欲。朋友若明星,恒久不變;戀人如燭火,燃盡則滅。意識里固執的觀念。蕭南心里友誼是可以長久存在的,愛情則很容易會轉化成怨恨。何況,他早已習慣與林璐的關系,內心里無法把林璐當戀人,更不愿因為相戀有一天徹底失去。但林璐的熱忱與癡狂,若壓住孫悟空的無行山,使他感覺負擔。他想念祖父。他希望聽到身體外的一個聲音來指引他,可惜沒有。
門,開了。母親輕聲敲門走進來。她來到蕭南床邊輕聲問:“小南,哪兒不舒服?你想吃點什么,媽給你做。”
蕭南望著母親,欲言又止。蕭母的慈愛增加他的感恩,卻絲毫消退不去他心里的煩愁。他坐起來,抱一下母親說:“媽,我沒事。我要出去一趟。”臉上擠出一縷苦笑,推門出去。走到院子里,驀然回首,見母親伏在窗口望著他;輕輕嘆口氣。
林璐穿一件仿唐裝小襖,只著了一層淡妝,如清雅的菊,亭亭玉立。她見到蕭南,興奮得小臉嬌紅。林璐從背包里摸出一盒精裝《泰坦尼克號》的影牒,說:“還記得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嗎,這個牒每當我孤獨的時候就看。現在送你,有時間再看一下吧。”說完,把牒盒放在蕭南手里。她又從背包里拿出一包千紙鶴和一瓶幸運星,遞給蕭南。
“怎么送我這個?”蕭南看著林璐。回避;不可回避。人與人的關系……兩難的境地。
林璐微紅眼瞼盯著他輕輕咬著嘴唇。她側轉頭輕輕閉上眼睛,晶瑩的淚沾在長而微微卷起地睫毛上。她悵悵吐口氣面對蕭南顫聲說:“我爸說這幾天縣里組織開展‘交流會’。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總要這么明知故問來傷害愛你的人,我送的東西不中意你可以隨手把它們丟掉。祝你幸福。”說完轉身走開。她身上留下地幽幽地薄香漫過來,撫過蕭南的面頰頭發,在空氣中淡隱。美好的讓人憂傷。蕭南目送她,覺得許多微妙的感覺在體內活躍,張口欲留,終于沒有開口。
林璐走出老遠,驀地回身奔向蕭南,伏在蕭南的肩頭,痛哭起來。“南,我真的很喜歡你。你知道嗎?無數個夜晚我從夢魘中驚醒,囈語中念著你的名字。你怎么可以這么狠心!”
蕭南托起林璐的小臉,見那桃腮上滿是清瑩的淚珠。他全身的血脈在剎那間冰結。為什么如此美好的兩個人會說出同樣的話!夢魘中驚醒;多么熟悉的獨白。他的意識無法控制身體,顫抖,震落許多憐惜。
一雙如秋水、如明星,秀媚含情、深邃清澄的美目中,蘊藏著多少凄婉、多少憂戚。林璐抬起淚眼,望著蕭南,身子微微地哆嗦。兩個被感情和痛苦折磨的人。蕭南側頭回避,覺得那眼神中的憂傷讓他無法自拔。他眼中不適,想要說些什么,又覺得一言難盡。他嗓子里堵著一團無奈,聲音不自然地道:“我們走走吧!”
林璐無語,重重點了點頭,像個乖巧的孩子,更像只溫順的小貓。她白嫩的小手緊緊攥著蕭南的手,仿佛怕自己稍一松手蕭南就會從她眼前蒸發掉。她默默隨在蕭南身后,失去往日的活潑。
城東的街道上,外地的商販正在縣里的組織下,忙著搭建蓬帳。成車的貨物用帆布包扎著,馬戲團、歌舞團都已準備停當。只是白日里還不曾有絲毫生氣。遠處可以看到河槽。河里沒有水,露出白色的卵石。河岸邊住著農戶,紅色的磚瓦房隱蔽在綠色的植物里。
林璐走著,忽然駐足。蕭南一愣。林璐仰起頭,輕聲問:“蕭南,你可以抱一抱我嗎?”她的臉上泛起玫瑰色的紅暈,美麗的睫毛掩住帶著羞怯的眼神。蕭南心亂如麻,他真希望自己可以把林璐擁入懷中,但他沒有。他的理智武力鎮壓了感情。他的靈魂中的小孩赤足穿過血流成河的戰場,靜靜收拾著感情的殘骸。四野闃然,陰風刺骨。
金黃的麥田、火紅的高粱、綠油油的玉米稈、黃燦燦的向日葵……田野里泥土的清香。各種莊稼的味道。蕭南眼前浮現許多農家景象。他想起和曲曉穎一起外出寫生時的情景。那是溶入血液的記憶。美,在記憶中流失……
林璐用盡全身氣力摟緊蕭南,將臉幸福的偎在蕭南懷里。蕭南覺得心跳加速,血流增快而使全身要熔化般的灼熱,聲音也隨之異常。他的身體似乎無法承受劇烈的心跳,每一次跳動都有錐心刺骨的疼痛。他推開林璐故作鎮定地說:“我有點兒累,咱們該回去了。”
林璐鮮潤的小嘴微微顫動,什么也沒有說。她默默跟著蕭南,眼中溢出地淡淡地憂郁沾染了空氣。她輕聲哼著巫啟賢演唱的李敖的打油詩《只愛一點點》;音色柔美而帶著凄婉,秋風也在歌聲中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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