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低著頭,依然默默無語了片刻之后,方才抬起頭來,直視著皇帝,眼中神情復雜難明;張了幾次嘴,方黯啞著嗓音道:
“四哥。。。自小弟弟便敬佩您文才出眾、聰慧過人;汗阿瑪當日終將大位托付與您,弟弟除了大松一口氣外,便是為您得償所愿而大喜過望!弟弟此生惟愿盡心輔佐、效犬馬之勞,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從來絕無半分嫉妒之心!”
“可是今日,弟弟嫉妒您!嫉妒您能得一癡心至此的貼心知己!人說知己難求,千古知音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祖宗成法也是人定、而非天命!我大清本就欲開創前人未有之新氣象,我滿洲男兒本就有灑脫、豪邁之英雄氣概!您本就是勵精圖治、不固守成規之有為明君,十三愿一如既往、以您馬首是瞻!”
說著起身,鄭重地叩拜下去;皇帝激動地一把將他拉起來,雙手扶著他的雙肩,雙唇顫抖,半晌方說出話來:
“十三!。。。你我兄弟如此心意相通。。。將來,無論朕將大位傳于哪一個孩兒,你定能繼續如今日輔佐朕般輔佐新帝!我大清江山定能千秋萬代、河清海晏!”
允祥的眼淚奪眶而出,顫聲道:“四哥!。。。知道您總是惦記著比弟弟年長些許。。。弟弟愿以自己的壽數,轉與四哥;愿您壽考久長!”
皇帝的眼中瞬間涌滿淚水,語帶哽咽叫了聲:“十三!賢弟。。。”
便什么也說不出來了;激動之下,張開雙臂,一把摟住允祥的腰;
驚得允祥道:“皇兄。。。這抱見大禮。。。臣弟并非廝殺疆場的功臣,如何能當得起?!”
皇帝慨然道:“就憑賢弟待為兄這份至忠至誠之心,普天之下便無一個功臣能勝得過你去!”
說著便已將面頰輕輕地在允祥的腮邊貼了貼,允祥也連忙以雙臂摟在皇帝的腰間,主動伸臉在皇帝頰上輕貼了一下;皇帝欣慰地一面摟著他,一面輕輕在他背上拍了好幾下,這才放開了手;兩人四目相對,靜靜地互相注視了一會兒,方才會心地展顏而笑。。。。。。
第二日,被皇帝留在宮中住了一宿的允祥早早起身,向皇帝請過安,又陪著進過早膳之后;立刻趕往造辦處,將福慧所托的壽禮事安排妥當,并命自己的太監到了毓慶宮回奏福慧說,壽禮會在二十五日前制作完成,送往福慧寢宮。
二十六日一早,福慧的幾個宮女太監就將欣然要的壽禮送到了她的屋里;她一直興奮了整整一天,看得暗自留意她神情的皇帝悄悄樂了好幾次。
夜里,欣然正安寧地偎在皇帝臂彎中,靜靜聆聽著他平穩的呼吸,漸漸開始有了睡意時,皇帝突然道:
“朕今年萬壽節不想再看變戲法兒,也不想要繡得很有‘意境’的帕子、荷包;朕想要新鮮的玩意兒——想來你一定不會讓朕失望;明兒就讓朕開開眼吧;嗯,睡了。”
說著輕輕拍了拍欣然的臉頰,翻身轉向了另一側。
欣然聽得這話,立刻睡意全無,直愣楞地盯著皇帝腦后的小辮子發呆;心里頭不由得直冒問號:這是個什么情況?這話聽著貌似有什么深意?
可她既不敢出聲問皇帝,又不敢翻來翻去擾了他;只能大睜著眼瞎琢磨了一陣兒,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二十七日晚間,自鳴鐘剛剛鳴響了八下,皇帝就放下手中的折子,笑瞇瞇地瞧著欣然道:“朕的壽禮呢?”
欣然略帶忐忑地道:“皇上請稍候;晴軒、寶琴、福兒、素琴,把萬壽節禮呈上來。”
四個小宮女抬進一個大托盤,內有物件高高拱起,上面覆了明黃的綢緞;進得暖閣,小心翼翼地將托盤放到案子上,退到墻邊垂手肅立;皇帝從暖炕上起身,緩步踱到案前,挑眉道:
“嗬!東西不小啊;朕先猜猜,瞧這形狀,難不成是個百寶箱?!”
欣然忙小心地揭開覆蓋的綢緞道:“皇上,咱大清馬上得天下;您又最重武備;所以。。。奴才置辦了這副鞍具與馬鞭,以示應和之意。”
皇帝微瞇起眼,端詳了一番,抬頭道:“你們先退下,如玉留下。”轉身坐回到暖炕上,端起茶杯自顧自喝了起來。
欣然心中越發忐忑,悄悄細細地打量皇帝的臉色,見他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樂的樣子,不由得更是一頭霧水;只得巴巴地望著他,卻不敢言聲。
皇帝放下茶杯,淡淡道:“說說看,怎么的就想到送朕馬具?除了剛剛說的?”
欣然低聲道:“回皇上,您日日宵旰焦勞、夙興夜起;長此以往,難免傷身。。。我是想。。。您若能偶爾弓馬騎射一番,舒一舒筋骨。。。聊勝于無,也是好的。。。”
皇帝點點頭,仍是一副淡然的表情道:“嗯,你倒是用了不少心;這鞍子又是銀刻花、又是嵌松石珊瑚的;(注1)行,先放這兒;朕還有折子要看,你回屋歇著吧。”
欣然心中頓時如有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卻只得惴惴不安地施禮退出;回到住處草草洗漱,在榻上烙餅似的折騰了好久,才朦朧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便醒了,索性起身梳洗、進餐后,正想往養心殿去,卻讓近侍太監劉玉來傳的口諭給擋了回來——說是讓她“今日不必前往伺候,在屋好好歇息”;欣然更是不知所以,滿頭問號,只得老老實實呆在屋里,心中琢磨過去、琢磨過來,也琢磨不出個頭緒來;到了晚間,精疲力盡地,反倒是一挨著枕頭就睡著了。
這一覺直睡到天光放亮,才被晴軒給輕輕推醒,說是福慧宮里的大宮女五兒過來請她去往毓慶宮;欣然忙跳起來,急急地梳洗收拾完;不好讓五兒久等,飯也顧不上吃便跟著去了。
到了毓慶宮,見到福慧就急著問有什么事,福慧道:“別急,這兒有汗阿瑪賜的御膳,咱們先用膳,然后你換身兒衣服跟我走——這可是汗阿瑪的口諭!別的我也不知道啦!”
欣然只得與福慧一同用了御膳;見五兒捧了套太監的衣物出來,更是摸頭不著腦,疑惑地望向福慧;福慧雙手一攤道: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子事兒呢?!”
欣然無奈地跟著五兒去換了衣物,出來就被福慧催著和他的太監們一起跟著他的步輦出了神武門,上了他的鑾輿,直向城外駛去;走了好一會兒,福慧才道:“咦——這是要往南海子去呢?”
欣然除了圓明園與紫禁城之間的路之外,別的也不認識,只能稀里糊涂地跟著。
大約走了一個時辰,果然到了南海子——離紫禁城最近的皇家苑囿,皇子們常常練習騎射之處;只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身著黃馬褂的大內侍衛;欣然心中這才有了幾分數,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卻不能露出來;只能乖乖地合著福慧的太監們一起,跟著福慧到了靶場中皇帝的御座前,行禮問安畢;依著皇帝的吩咐,簇擁著福慧坐到了十三的身邊。
皇帝朗聲道:“有人進獻了朕馬具做萬壽節禮;八阿哥又進獻了弓箭;怡親王也進獻了棉甲;朕想,朕一向訓飭臣工、八旗兵丁不可弛于武備,要勤于演練;朕也當以身作則,也不至于辜負了獻禮人的一番心意!”
說罷起身,抖落身上的貂皮大氅,露出一身月白緞繡金龍棉甲,(注2)看得欣然頓時眼都直了:哇——第一次見他如此英姿颯爽的樣子。。。不折不扣的老帥哥一枚啊。。。
皇帝的眼風朝十三這邊一掃,眉梢、眼角與唇邊都漾起一絲壓抑不住的笑意;
十三待皇帝轉身后,側臉有意無意地望向欣然,四目相對時,他嘴角微微一鉤,帶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孩童般的頑皮笑意,隨即便回眸注視著皇帝,仿佛剛剛只是無意識的行為一般;欣然卻已悄悄地紅了臉。。。
注1、注2——引用自馮爾康專著《雍正帝》中圖文內容:“雍正帝御用銀刻花嵌松石珊瑚馬鞍”及“雍正帝御用月白緞繡金龍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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