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個兒，蘋果不喜歡你呀

　　其實蘋果是可以說走就走的。

　　戲班子畢竟只是個松散的民間機構，不涉及繁冗復雜的手續，干活兒拿錢，沒活兒解散，所謂辭職，就是拍拍屁股走人，實在是容易極了。蘋果所說的一個禮拜，大概是想給自己心理上一個緩沖期——想想自己這次是真的要獨自闖蕩了，便似有千般情意萬般不舍，總覺得需要這里準備那里準備，雖然其實并沒有任何東西需要準備，而大多數時間都如從前一樣，自己抱著膝蓋，看著窗外，默默的發呆。

　　大個兒當天就回家了，官方說法是回家看他久病臥床的老母親，但蘋果心里總是感覺奇怪，似乎他這次回家和自己有扯不清的關系。大個兒也是個苦娃娃，有個姐姐是個啞巴，因為不好嫁人，便尋了個四川的跛子男人，幾年回不了一次娘家，只留大個兒自己照顧病病歪歪的爹娘。因此，大個兒回家便成了家常便飯，所有人也不以為意。

　　大個兒對蘋果的情意，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蘋果自然也是了然于心，但到了這個時候，她只能裝聾作啞。她年紀小，不懂什么是男歡女愛，在她心里，異性對于她，要么是陌路人，要么是點頭之交，要么在她心里，就是對哥哥一般的感情。當初對向春一樣，現在對大個兒也一樣。只是在這個時候，沒有人能阻擋她追求自己的生活，沒有。

　　蘋果忽然很想回一趟家。她本能的覺得，這個她人生中的歷史性時刻需要與父母來分享。但是理智很快讓她否決了這個愚蠢的想法，她在心里告誡自己不能回去，因為李大奎一定會用武力摧毀她的想法，王芬芳會用眼淚軟化她的決心，村人們的言語會像刀子一樣割的她體無完膚，茉莉，可憐的茉莉，她也一定不希望妹妹離她遠去，這樣她苦悶的生活里將又缺少一個心靈上的依靠……

　　蘋果抬起了頭，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控制住眼淚，不讓它流出來。她記得小時候，有個老師就跟她說過，難過時，就抬頭看看天。她看著初冬陰沉沉的天，心里暗暗發誓，時間，只要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讓家里人都過上好日子！

　　第三天一大早，大個兒風塵仆仆地趕回來了。他面容憔悴又疲憊，頭發上還沾著枯黃的棒子秸渣渣，衣服還是走之前穿的那一身，只不過顏色已經弄的灰突突的。駱癩頭正站在院里扎著馬步運氣，這兩天他被蘋果氣的夠嗆，急需舒緩。見到大個兒這副落魄的樣子，駱癩頭皺了皺眉，“大個兒，你一早是和誰家的閨女鉆莊稼地了，看你一身的臟樣子，土都沒打掃干凈哩。”

　　擱在以往，大個兒一定會戲謔的說自己和老誰家的小誰剛從地里出來，甚至還會繪聲繪色的描述一下那個小誰的活兒是多么好，自己是多么的快活。但今天大個兒一臉嚴肅，急切地問道，“蘋果呢？她還沒走吧？”

　　駱癩頭不悅地說，“走啦。昨天一早就走了。臨走前我還給了她一百塊錢路費哩。”

　　大個兒一下子變了臉，“什么？她就走了？不可能！咋可能！”說著急匆匆的往屋里跑。

　　駱癩頭無奈地念叨，“瘋了，都他媽瘋了，都放著好日子不過了。”

　　大個兒奔進屋里，看見蘋果依舊像幾天前一樣，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口望著外面的天發呆，心一下子輕松地墜了下來。他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羞赧而又堅決地說，“蘋果，我決定了，我要和你一起走！不管到哪里，只要我倆在一起，就是一個家！”

　　蘋果一驚，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她扭過頭看了看大個兒，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眼神的急切和真誠，有那么一瞬，她覺得自己已經被感動了，沉睡在自己身體內的愛情種子萌動了，但她還是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這份感動來的多么不合時宜，如果她一直被這份感動蒙蔽，那無異于坑了一個愛她但她卻不愛的男人，也坑了這個男人的一家。

　　蘋果以兩聲咳嗽打破了沉默，她清了清嗓子，用滿不在乎的口吻輕輕松松地說，“你為啥要跟我去？就憑你喜歡我？可我心里明明沒你，為啥要讓你去拖累我？”

　　“這……”大個兒語塞了，他發現自己忽視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你喜歡蘋果不假，可蘋果，她真的喜歡你嗎？她是不是從未說過她喜歡你？你這是一廂情愿，即便你想和她一起走，但是她不需要你，這你都知道嗎？他感覺內心的自卑像沸水一樣騰騰地翻滾上來，他的頭重重地垂了下去，心里沮喪的一塌糊涂。

　　院里，朱龍他們在調皮的吹口哨了，得知了蘋果要走，他們都在揣測大個兒下一步的舉動，因此一見大個兒回來，都跑到門口偷偷聽著，有大膽的還把頭伸進來偷偷的看。見到大個兒低下了頭，有人起哄道，“害臊嘍！大個兒害臊嘍！”，不知道是誰索性把門推開了，一堆人擠在門口往里看。

　　大個兒感覺自己的自尊心似乎被人拿了出來，丟在太陽底下晾曬，他帶著哭腔對著門口的人們說道，“都把門關上，別看了，別看了，都別看了……”

　　駱癩頭本來也好奇鬼上身的混跡在人群中偷偷看熱鬧，見大個兒臉憋的通紅，心里知道他一準兒是吃了碰，便裝作剛剛路過的樣子咳了兩聲，大手一揮說，“都別看啦！沒見過人哪？還不去練功，瞎看什么熱鬧，能看出錢來嘛？啊？”

　　朱龍和小荷他們心里是很怵駱癩頭的，一聽見駱癩頭的斥責，便慌慌張張作鳥獸散了。駱癩頭見人都走凈了，本也掉頭想走，但瞥見了大個兒傻愣愣的一直站在那兒，心里不落忍，便嘆了口氣，站在門檻上說，“大個兒呀。強扭的瓜不甜，你再稀罕人家，你的真心在人家那兒也就是個土坷垃。蘋果這娃娃，一顆心比誰都要強，你倆是走不到一塊兒的。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安安生生過你的小日子，守著你爹娘盡盡孝心，比啥都強。”

　　聽到爹娘兩個字，大個兒憋了許久的眼淚撲哧撲哧的落下來了。他猛地用袖子蹭了一把臉，嗚嗚咽咽地說，“我對不住爹娘。我知道他倆身邊離不了人，還是想跟蘋果走。我的心拴在她身上……我跟我爹說，過個一兩年我準回來。其實我心里也不知道回不回得來……可我沒想到這種事情不是我一人說了算。這都是我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