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過得還好吧?”在確認完我的復診結果為正常之后,伊文斯笑著問我道。
“嗯,不錯。”我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他好像看出了這一點,問我怎么了。
“你得幫我個忙,伊文斯。”我認真地對他說。
“你說吧,什么忙?”他也用一臉緊張的表情回應著我。
我頓了頓說:
“我想拜訪一下在海邊發現我并把我送來醫院的那兩個漁民。”
伊文斯還在仔細的聽著,他以為我還要說下文,可我就只說了這一句話。他先是皺了皺眉,然后笑了一下說:
“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他身體向后,把背靠在了椅子上繼續說,“我沒跟你說過那兩個漁民是一對親兄弟,他們都姓斯特麥爾斯嗎?嗯,明天傍晚我可以在旅館門口等你然后咱們一起去。”
“不。”我急忙說道。
伊文斯一驚。
“不,伊文斯,我想一個人去。”
“那…好吧,”他有點兒猶豫,“他們一般都住在船上,船就停靠在初島的唯一一個碼頭,你應該知道在哪兒。那里的船不多,要找到他們兩兄弟的船就更容易了。紅色的船身,船頭上寫著‘星之彩虹’,那就是了。祝你好運。”
“謝謝你。”我微笑了一下起身離開。
傍晚時分,我提前吃過晚飯就離開了旅館來到碼頭。此時的大海被一團迷蒙的夜色包裹著,有一種說不出的動人的美。就像伊文斯所說的,那艘船非常好找,因為那紅色的船身十分顯眼,特別是在這清澈的海水映襯下。
斯特麥爾斯,這姓可夠長的,不知道他們又都叫什么呢?或許也是很長的名字吧。能擁有一艘自己的船,然后靠打魚為生,過著悠哉游哉的生活,那是多么愜意的事啊。可能他們不會這么想,但對于我來說,如果要開始新生活,真的拋棄過去的一切,我寧愿做一個漁民。
登上那艘“星之彩虹”號,我看到船艙里有亮光,于是敲了門。
來應門的是一個個子不高但肌肉結實的男子,皮膚黝黑。我似乎對剛才的想法有點兒動搖了。
“你找誰?”他一說話便噴出一股酒氣。
“請問你…”我拉長了聲調,伸著脖子往里面看去,確認那坐著的是他兄弟之后接著說,“…們幾星期前是不是在海邊發現過一個受傷的人?”
他從上到下打量著我,然后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聲音扭頭把他的兄弟叫了來,說:
“卡爾,這就是咱們發現的那個人。”他又看向我,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都快認不出來了,是不是?”他問著站到他旁邊的兄弟。
“真的是你?”剛站到這里的人又對我打量了一番,“快進來吧,你這家伙可真是幸運啊!”看來他是哥哥,被叫做卡爾的是弟弟,他們把我讓進了有些局促的船艙。
湊合著坐了下來,兩兄弟便熱情地招呼我,問我要不要來點兒酒什么的,很顯然他們沒有參加前兩天在杰瑞那兒的那次“試驗會”。我婉言謝絕了,之后開門見山的問關于我被發現時的事情。
從兄弟倆的回憶中得知,我被發現的那個地方叫惡魔灣,就算是風平浪靜的好天氣那里也會風大浪急,甚至會出現漩渦。當時他們都以為我已經死了,因為是臉朝下呈趴著的姿勢,但當他們把我整個人翻過來之后才發覺有一息尚存,于是憑借著他們以前是海岸救生員的職業經驗,將我進行了簡單的處理,隨后立即送到醫院。兄弟倆都說我命大,要謝呢,就謝那給予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大海吧。聽到這兒,我的頭不覺疼了一下,我明白,得抓緊時間把自己想說的都說了,因為頭痛要是發作起來先不說樣子會有多糗,如果讓伊文斯知道的話就不好了,畢竟去復查的時候我沒有和他說明有一些詞語會讓我的頭很難受。
“我想,請你們帶我去那里。”
斯特麥爾斯兄弟聽到這話時的表情可以說是相當震驚,他們以為一個差點兒就在那里送命的家伙怎么會在僥幸逃過一劫之后還想去看看那么可怕的地方,這也讓他們十分不解。
“你確定嗎?”弟弟卡爾疑惑的看著我問道。
“當然確定。”我肯定的說。
“那好吧。”哥哥特洛伊爽快的說,“但是今天不行,明天一早你可以來這里找我們,咱們一起去。”
“那太好了,謝謝你們。”聽到他們答應了我的請求,我從心底里高興,但頭越發的疼了。
“你坐在這里已經說了無數個‘謝謝’了,實在是客氣……”沒等特洛伊說完,我站起身準備離開,因為頭疼攪亂了我的心緒,顯得有些煩躁。
“你沒事吧?”在我聽完這句話之后便徹底沒有了意識。
……
“復診的時候為什么不說?”一片黑暗和寂靜過后,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我睜開眼,伊文斯就坐在旁邊。
他沒等我回答,便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道:
“你現在已經是腦震蕩后遺癥了,被斯特麥爾斯兄弟送來時全身都在抽搐,但好在是間歇性的。我剛才給你打了鎮定劑。”他看著我,眼神里滿是擔憂和責備。
我想說點兒什么,但發覺自己的嗓子實在是連一點聲音都擠不出來。于是,為了表示對醫生的謝意,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肩,盡管我的手因為鎮定劑的作用還沒恢復過力氣來,但我想伊文斯能夠感受到,起碼從心底里明白我的第二次生命是他給的,他是當之無愧的恩人,而我也決不會輕易的再放棄活著的機會。
“你好好休息吧。”他把我的手緩緩地從肩上放了下來,“斯特麥爾斯兄弟說你們本來定好了明早要去惡魔灣?”他看我點了點頭,繼續說,“可你這種身體狀況……”伊文斯皺起了眉頭。但當他看到我失望的表情時,又立刻恢復了原樣,微笑著跟我說:
“好吧,既然你那么想去,就拿上這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藥瓶遞到我面前,“一旦頭痛就得立刻吃這藥,否則你還會躺在這兒。”
我接過藥瓶,那是個半透明、做工精細的有機玻璃瓶,瓶蓋是塑料的,紫色的,摸上去手感不錯。瓶身還是溫熱的,也許它在伊文斯的口袋里裝了很長時間。我坐起身來,把藥瓶塞在口袋里。鎮定劑的藥效似乎已經完全消失了,我試著清清嗓子,伊文斯似乎也等著我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他們都跟你說了?”我感覺自己的聲音很小,不過病房里就我們兩個人,他應該聽得見。
“加西亞,記著,在初島上沒有秘密。”伊文斯嚴肅地說。
“你剛才說‘明早’,那么現在還是星期三?”我的聲音恢復了,連最后一個音也可以咬得很清楚了。
“當然。你看。”他抬起胳膊,盡量把手表正面朝向我。
十點二十三分……我在心里默念著。病房里開著燈,掛著窗簾,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白天還是黑夜,況且這里的墻上沒有掛鐘,想知道時間恐怕是件很困難的事呢。我想我能猜到院方的心思,住在病房里的不是奄奄一息就是心情晦暗的病人,時間的流逝是他們最害怕的,哪怕不看著表針一秒一秒的走,只聽那嘀嗒嘀嗒的聲音就會令他們發抖不已。因為這些人不知道時間的盡頭等待他們的是什么,也許是天堂,不過更大的可能是地獄。
“你今天就睡在這兒吧,明天是每周定期為上年紀的島民們量血壓的日子,頭一個就是杰瑞。”伊文斯說。
“杰瑞有高血壓?”我不禁對那個又高又壯的老頭擔心起來,可轉念一想,他還沒那么老,起碼沒我想的那么老,所以自己剛提的問題恐怕又是愚蠢的。
可伊文斯在點頭,他說:
“杰瑞是個退伍軍人,我想你看到他的身材就不難發現這點。來這里是他妻子的決定,不過他妻子患有嚴重的慢性支氣管炎,來到初島之后沒多久就去世了。那旅館的名字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好在他們的一雙兒女都很懂事,貝斯很勤勞,她的弟弟雷科特很聰明。但貝斯的丈夫蘭德森實在是讓杰瑞頭痛不已。”
“他怎么了?”我接著伊文斯的話茬兒問道。
“蘭德森是個癮君子,曾經是。杰瑞請求我跟他們一起保守這個秘密,不過蘭德森太不爭氣,他一直戒不掉。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病房里一片沉默。我驚訝的看著伊文斯,說不出話來。原來初島上還有那么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初島上已經沒有秘密了,大家早都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伊文斯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的話正是回答了我心中的疑問。
我笑了笑,一個新的“包袱”總算沒能實著的壓在我的肩上,我感到自己放松了下來。
“明早我來叫你,咱們一起從醫院出發。”看來伊文斯今晚也要和我一樣在醫院留宿了。他笑著說,然后就離開了。
我走下病床,消毒水的味道在伊文斯關門時竄了進來。我把病房里的燈關掉,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外面的夜色很是美麗,打開窗子,一陣清新的海風撲面而來,但和病房里的消毒水混合后便失去了它能夠令我安神的作用。關上窗子,我躺回到病床上,不知為什么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有一種“今晚會失眠”的感覺。但轉天一早,我還是被伊文斯從熟睡狀態叫醒的。
和伊文斯分道揚鑣后,我再次登上了斯特麥爾斯兄弟的“星之彩虹”號。我感覺自己以前應該沒有過坐船出海的經歷,因為這一次去惡魔灣實在是讓我很興奮。一路上風平浪靜,我們很快便到達了目的地。盡管兄弟倆不停的囑咐我惡魔灣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大漩渦,我還是不愿放棄這來之不易的尋找自我的機會,雖然希望渺茫。
惡魔灣,聽著名字挺唬人的,其實它是一片很迷人的水域。天氣晴好的時候它或許會給人以美麗平和的假象、錯覺,但瞬間它就可能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變,陰云密布、狂風怒潮,甚至是卷起可吞噬一切的大漩渦。第一次來這里的人肯定會誤以為這是從初島獨立出來的一個景致,但看到這里和初島上相得益彰的礁石,你便會立刻明白自己仍舊踏在初島的領土上。
此刻,我就站在斯特麥爾斯兄弟指給我的當時我被他們發現的地方,也是他們覺得我能夠幸免于難,僥幸存活下來的地方。這一帶的礁石相比之下要圓滑得多,而且表面還有一層很厚的青苔,就算漩渦將我卷起并且甩到礁石上,或者把我拖向水底,我都不會輕易地斷氣。這在他們看來就是有神明庇護,但在我看來,是讓我不禁脊背發涼的后怕。
我的腳在海水里小心的移動著,岸上的兄弟倆一個望著不遠處的船,一個緊盯著我,就跟伊文斯似的,生怕我會再出事。直到我的身影應該消失在了卡爾的視線中,因為我聽到了他喊“加西亞”的聲音。我不停的一邊告訴他們“我很好,我沒事,我很快就會回去”,一邊更加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步子,避免因為礁石上的苔蘚將我滑倒在我一開始跌倒的地方。想到這兒我不禁笑了,但很快我發現眼前不遠處的兩塊小礁石之間夾著什么東西,在海水的沖刷下不停地搖曳著。我想過去把它拿出來,可這么短的距離也是馬虎不得的,否則恐怕真得再“跌倒一次”了。這時我聽到岸上傳來卡爾的聲音,這次不是叫“加西亞”,而是警告我漩渦很可能就快來了。我想他不是在開玩笑,因為我看到了旁邊的礁石處的水開始打旋兒,雖然很美,就像舞者飄動的裙擺,但當這旋兒越來越多,最終結合成一個大漩渦的時候,就會要你的命也說不準。我說著“這就來”的時候,心里在不停地掙扎,那個飄忽的東西仍舊在兩塊礁石之間,我只要再往前來一點兒就可以抓住它,只要一點兒。我想我的動作肯定是比我的思想要快很多,一瞬間,我靈巧的向前踏了一步,將“目標”一抓,迅速的回身,一切都是那么快。但還沒等我看上手里那東西一眼,卡爾已在眼前,他把手伸向我要拉我上岸。此時的惡魔灣真的像兄弟兩個所說的那樣,頓時變了模樣。我們趕快回到船上去,但是海上竟突然起了大風。還得說這兩兄弟的技術更高一籌,我們駕船最終安全駛離了惡魔灣。
終于再次踏上地面的感覺很棒,雖然我的心還在撲通撲通的跳著。跟兄弟倆告別后,我獨自向旅館走去。
路上碰到了義診歸來的伊文斯,他說杰瑞那里來了客人,還說杰瑞讓他轉告我丹克勒夫人因為澆花不小心扭傷了腳,需要人照顧,而且伊文斯順便也要去那里為她檢查一下。于是我們一同朝著初島上唯一種花的人家而去。途中在與伊文斯的交談中得知,丹克勒夫人沒有子女,她的丈夫也在她來這里之前就去世了,因此她才來這里了此殘生。但丹克勒先生曾經是個花匠,有很多關于種花養花的書籍和筆記,這給丹克勒夫人晚年的生活帶來了一絲樂趣。她帶來了許多種子,大多數是鮮花的,當然還有一些蔬菜類的。一邊自給自足,一邊給自己同時也是給島上的人創造著五彩繽紛的生活。她的鄰居是布雷克先生,一個特別強勢的老頭,這跟他以前的職業也有一定關系,他來島上之前是個警察,在一次執行任務中受重傷因而提前退休,他的妻子早就和他離婚,而他們的孩子都有著自己事業,布雷克聲稱自己和丹克勒夫人一樣是來初島了此殘生的,可他分明還有著別的想法,比如看誰都像罪犯,這也許是職業病,但他確實還另有準備,他是初島上唯一一個有槍的人。
“他沒來參加那天的‘聚會’,我想他對你也是那種看法,如果在丹克勒夫人家碰到他,你一定不要介意。”伊文斯這樣勸我說。
“不會的,我的脾氣大概沒有那么壞。”說完,我們兩個都笑了。
終于來到了丹克勒夫人家,她真是個可愛的老太太,要是不那么嘮叨或許就會更招人喜愛。從我進門后似乎一直是丹克勒夫人主導著談話的方向,奇怪的是我并未因此感到頭疼。但我確實想靜一靜,畢竟口袋里還放著從惡魔灣撿來還沒來得及仔細查看的“線索”。趁著伊文斯為丹克勒夫人測血壓的空當,我溜進了衛生間,并且下意識地把自己反鎖在里面。左邊的口袋里裝的是伊文斯給我的藥,右邊的是撿來的類似布條的東西。我把它掏出來平鋪在手里,衛生間里的光線很充足,這大概就是平房的好處吧。我以前也許沒有住過這樣的房子,或許也和城里人似的住在擁擠不堪的樓房中,享受著空中的“船艙”。
我的第一感覺是,這布條和我被發現時穿著的禮服很般配,也許是跟西服成套的領結的一部分。它的運氣看來不如我,但起碼還是受到了神的庇佑,在經歷了一系列的劫難之后幸存的部分被保留了下來。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自己在一個宴會大廳里穿著禮服,還打著這條領結,拿著一個裝著果汁的酒杯,和不同的人在打招呼的情景。真的是那樣嗎?我坐的船遇到了暴風雨,結果觸礁沉沒了嗎?難道就沒有其他的乘客和我一樣幸免于難?船的殘骸也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見了嗎?只有我,還有我手里的這僅剩的大概是領結的東西?或許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兒!我完全想錯了。我穿著禮服乘飛機去參加什么會議或者宴會,半路上遭遇閃電或者強對流天氣,結果……無論如何在我被發現的時候不應該什么其他的都沒有,哪怕是船體外表的漆皮,或是飛機上遇到氣流顛簸時為乘客預備的氧氣面罩……可惜什么都沒有,只有我,還有失憶了的大腦。
一陣敲門聲把我從幻想中拉了回來,是伊文斯,他在喊我的名字,我聽得很清楚。他肯定是以為我頭疼又發作了,而且門是反鎖的,在外面打不開,他一定很著急。我打開門,他看到我沒事,于是一下子放下心來,但眼神中的責備還是被我看到了,或者說是他一定要讓我看到。
伊文斯下一個要到訪的是布雷克先生家,臨出門時他特別叮囑我對于布雷克先生不必太在意,他只是懷念以前的工作而已,并沒有多大惡意。我只好不停地點頭以便應和他,于是他才放心,之后便拎著醫藥箱離開了。
在丹克勒夫人家感覺時間過得比在旅館還快,或許是因為我開始漸漸適應了這個慈祥的老太太時刻不停地嘮叨吧。她一直都在講過去的事,但并沒有重復,而是每一件都是新鮮的。不過這跟她在養護花卉的造詣上相比,那純粹是小巫見大巫。
我想我原來并不了解花,在我看來那無非就是插在花瓶里供人們欣賞,或是參加宴會時男人們別在上衣口袋,而女人們則戴在頭上的裝飾物而已。可在丹克勒夫人的手里,它們變成了有生氣的精靈,在花圃里,我仿佛看到了這一群五顏六色的小家伙擺出各種造型,甚至有的好像在半空中翩翩起舞。丹克勒夫人說,如果她先生在的話,這些花一定還會更美,更有神采。
不知不覺,夜幕便又降臨在了這座小島上。看著丹克勒夫人睡下了,我才慢慢起身準備離開。走在路上,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精神了,而不是干了一天活兒累得東倒西歪。原來年輕的秘訣就是像丹克勒夫人那樣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而我單單是看著她這樣就足夠了。就這樣,我保持著輕松愉快的心情走向旅館。可接下來的事我不得不說,就像是給我的頭上澆了一大盆冰冷冰冷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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