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出了毓慶宮,走到自己的金頂大轎前——這是皇帝特許給他一人的恩賞:唯有他可以和皇帝一樣在紫禁城中乘坐如此氣派的大轎;別人即便承蒙圣恩,也只能乘坐步輦。
他的貼身大太監忙替他打起轎簾,他一邊坐進去一邊道:“回造辦處。”
大轎升起向前行進;轎中的允祥咬咬牙,一跺轎底道:“先去養心殿!”
到得養心殿前,允祥對正帶班執勤的小侍衛笑著道:“皇上這會子能見我不?”
小侍衛忙也笑道:“喲——瞧王爺您說的,皇上誰都不見,也不能不見您啊!您稍候;那誰——善保進去回一聲兒,就說怡親王爺求見!”
很快,張起麟便笑容滿面從殿中迎了出來,躬身道:
“奴才給王爺請安——萬歲爺讓奴才來迎您呢,您請吧!”
進了暖閣,請安畢;皇帝笑道:“今兒是什么風、把你這時候給吹進來啦?”
允祥掃了一圈屋里眾人,還特意將目光多停留在欣然身上兩三秒后沉聲道:“回皇上,臣確有要事相商。”
皇帝臉上笑意一僵,眼中掠過一絲狼狽、幾分尷尬;迅速瞄了眼和其他人一樣作低頭乖巧狀的欣然,調整了自己的表情成淡然狀道:
“都退下吧;如玉你們幾個回屋去。”
暖閣中只剩下了兩兄弟;皇帝搓了搓手,輕咳一聲道:“你這是。。。打哪兒過來的?”
允祥毫不遲疑地答道:“臣先前去了八阿哥宮里;接著原是要回造辦處,可還是覺著得先過來見見皇上才是!”
皇帝面上頓時又是了然、又是尷尬,再次輕咳兩聲,強笑道:
“這會子就咱們兩個還用這般拘謹?!老十三你有什么話不能直接問四哥、不能跟四哥說的?!”
允祥猛抬頭看向皇帝,眸中隱有淚光,顫聲道:“有四哥這句話,老十三今日便是有冒犯天顏處、領罪受罰也值了!”
說著雙膝跪到地下,皇帝忙起身拉他卻拉不起來;只得一甩手、一跺腳、一屁股坐回到炕上道:“罷罷罷!有話快說!自己的腿不好也不顧惜著,何苦來!”
允祥仰臉望著皇帝,語帶哽咽道:“四哥可還記得當年皇父升遐后,您跟弟弟轉述他老人家對您的囑托?其中有一條是皇父他大婚前,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對皇父的訓示:我大清后宮決不可再出第二個董鄂氏!您可還記得?!”
皇帝眼中也涌上了淚,顫聲道:“賢弟莫非覺得四哥后宮中會出第二個董鄂氏?福慧已經把柳如玉的事告訴你了?”
允祥忙道:“阿哥他年紀雖小,但卻是個極知事明理的!不該說的他一個字也沒說;四哥您可別誤會了他!臣弟就是因了全不知情,才會有所擔心!”
皇帝欣慰地微微點頭,又低嘆一聲;再次起身將允祥使勁兒拉了起來、按到炕前繡墩上坐下,這才開口問道:
“你我兄弟投契幾十年,在朕藩邸出入如同自己府上一般的,就只有老十三你一人!賢弟你覺得四哥可是個貪(河蟹)欲(河蟹)好(河蟹)色(河蟹)之人?!”
允祥正色道:“四哥您從來就胸有大志,又是參禪禮佛、直透三關之人;從不曾沉溺女(河蟹)色——兄弟之中,唯有您除了皇父指婚的妻妾之外,未曾接受過任何人送的侍妾!”
皇帝雙掌一擊,揚聲道:“著啊!還是老十三你最知道朕的脾性!朕為皇考、皇妣持服三年,沒有一日得近女(河蟹)色;敢問天下人中有幾個做得到?!”
允祥一聽此言,面有愧色,低了頭去理他腰帶上原本掛得齊齊整整的荷包、玉墜兒之類物件兒;(注1)皇帝安撫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接著道:
“持服期間秀女停選,出服后選秀女事全交與鳳兮,朕可有花心思去挑選貌美之人來擴充后宮?!”
說到此處,情緒有些激動,聲音也高了起來;忙停了下來,喝了口茶,平息了一下才又道:
“你說得對,你四哥是胸有大志之人,豈會整日里沉浸于兒女情長?!男女情事于我等,無非是為子嗣計之外,添得幾分情趣罷了!若非如此,婉兒大概也不至于。。。”
喉間又是一緊,只得再次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壓下胸中的那份洶涌;接著又道:
“對妻妾,你四哥從來不會驕縱任何一人;都是盡力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
“原也就覺得她們人人有長有短,并未對誰有特別寵愛過——婉兒是最有才情的一個;在藩邸時,朕喜歡與她吟詩作對,不免多留宿一些,便也是屢屢訓誡她不可做出恃寵而驕的事情來!”
皇帝又一次停了下來,神情復雜地躊躇半晌后,方才低低道:
“可是。。。如玉她。。。跟所有人都這般不同。。。老十三,你我身為皇子阿哥,妻妾們能做到對咱們有敬有畏、奉咱們為天也不足為奇;”
“可是,你有否真的見過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只知一心一意地仰慕、熱愛、疼惜;卻從來無所希求、無怨無悔;仿若她只是為這男子一人生、一人死?!”
見允祥極端驚訝地瞪大了眼,皇帝望著他緩緩點頭,又無限感慨地接道:
“朕雖位至九五,可除了她,這宮中、園子里無人如此;咱們的母妃雖眾多,也無一人如此!你我兄弟自幼熟讀史書,試問,歷代君王幾百人,后宮粉黛不計其數,也有那“三千寵愛集一身”之輩,可曾有一人是如此?!她雖常說朕不得盡知民間之事,可若民間有這般女子,你我哪能不得而知?!”
“她待朕用情至深、至真;朕便是石頭人,也得被她捂熱了。。。”
皇帝說得動情起來,眼中淚光閃動,忙低頭端起茶杯,借著慢慢啜茶,穩了會兒心神;實在按捺不住訝異的允祥借機問道:
“柳。。。娘娘她不是在皇父御前便是近侍宮女嗎?怎的從前從未見她有何異于常人之處?”
皇帝的唇邊止不住地浮起一抹溫情的笑意:“她乃是個奇女子啊!三年時朕出服后首次駐蹕園子里那日,她曾遭雷擊,竟毫發未傷,只是蘇醒后忘盡前事;張起麟、蘇培盛他們都說,她從此便生生換了個人似的!”
說著唇邊笑意加深,陷入回憶中,片刻方如夢初醒般接著說道:
“你道朕說她奇女子只是為她此一番奇遇嗎?你可知她初次侍寢后,朕欲封她貴人,她是何種表現?”
見允祥滿臉急切的想知曉后事的表情,低笑著感慨道:“她竟求著要繼續留在御前做近侍宮女!”聽得允祥嘶地一聲倒吸了口涼氣,自己也隨著不敢置信地邊搖頭邊道:
“朕也是聞所未聞、驚詫莫名啊!對如此奇女子。。。縱使朕從來自信自己鐵漢心性,也不敢妄言。。。能不動情、不動心啊。。。”
“朕思前想后,覺得倒不如依了她所求。。。至少,一個宮女是成不了第二個董鄂氏的。。。朕為天下萬民焦干憂勞,身邊得一可心之人常伴,也不為過分吧?!只是,對她。。。朕實實抱愧于心啊。。。難得她竟能甘之若飴。。。”
兩人都陷入沉思中,殿堂內一片靜默;良久,終是皇帝再次打破沉默:“老十三。。。四哥這么做。。。依你所見,實話實說是對還是錯?”
注1——據稽古右文網友推測,怡親王允祥的嫡福晉兆佳氏極有可能于康熙大喪期間曾懷有身孕;如果情況屬實,便屬于應依例治罪的范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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