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十三)

　　像啞巴這種頸打領帶身穿西裝嘴抽熊貓的有事業的人，當然不可能老呆在家里伺候他老婆和孩子，他老婆一恢復身體，他就立馬收拾行李，乘車赴上海了。

　　我已經說過，啞巴的職業是乞丐，這小子以為我不知道，居然會穿個西裝回來顯擺，到了上海就得原形畢露，穿的衣服估計不僅臟，而且連屁股都露出來。我前面說他發了什么大財，用的顯然是諷刺的筆法。啞巴穿西裝雖然令我驚訝，但不至于不可理解，他這不就是走衣錦還鄉死要面子的路子么。

　　據我所知，我眼前有很多人在走這路子，比如有人外出打工，一日工作12小時，拿著一月兩三千的工資，把人搞得面黃肌瘦、腦袋麻木，一年掙了兩三萬，除去日常開銷，還能剩幾個錢，但是就剩下的這點錢，他們也能蓋起小別墅式的房子，還裝修起衛生間，埋根管子，把穢物直接排進溪里面。有房有車是成功的標志，所以光建了房還娶不到老婆，還得有車，所以他們還買了車，雖然買的是兩個輪子的摩托車，但都是名牌，大家都開兩個輪子的車，所以也沒什么不妥，這樣就好像大家都奔了小康。其實，風光后面是無盡的辛酸，建房買車的錢里很大一部分是借的，每到建房之際，借錢者就會在夜里打著手電，到親戚家里搞錢，人家一見到黑夜里有光朝自家奔來，就知道不妙，驚呼一聲：啊，借錢的來了，然后趕緊洗腳關門上床熄燈。借錢者看到燈火通明一下子就變成了墨黑一片，就知道這位親戚的意思是：要錢沒有。知道歸知道，門還是要敲的，錢還是要借的，他把門敲得很大聲，直到親戚受不了給他開門為止，進屋之后先胡扯一番，扯扯“XX兄最近身體還好嗎”、“家里的豬出欄了沒？”之類的話，然后就暗暗耍賴皮，把人家給他倒的水喝完又叫人家給他倒，喝來倒去，到了十一二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人家心想：這家伙肯定是不借到錢心不死，跟他做親戚真是到了大霉，借就借吧，但不能太多，而且要訴上一番苦，免得他借上癮，下次又來找我借。想完，人家就主動交代了，說，我呢，最近手頭也很緊，豬沒出欄，上有住院的老母，下有上學的娃娃，上月的電費都還沒交，不信你可以找管收電費的苗金寶（他是苗金山的老爸）問問。但是，我們是親戚嘛，你又要蓋房子，我也知道你的困難，現在也不早了，錢我肯定是會借的，可是真的，不能很多，我也很抱歉。借錢者聽了這話后，立馬起身，握握人家的手，說，謝謝，有多少就多少吧，人家把錢拿給他后，他就馬上打開手電，識趣地走了。

　　借錢者借錢很積極，還錢就不同了，消極得很，好像不記得借了人家的錢似的，從來不會主動還錢，一到年關，人家來要賬，他就不會在家，不知到哪里避風頭去了，假如這風頭不幸沒避過，他就跟人家信誓旦旦地做保證，說，最近手頭有點緊，要給蓋房工人付工錢，還要置辦年貨，今年經濟不景氣，出去沒掙幾個錢，這哪是打工？簡直是打水漂兒玩，但是錢我會想辦法趕在過年前還你的，讓你過個好年。人家登時就明白了：嘿，當時你借我錢時，我也是這么說的，想不到風水輪流轉，你小子也給我唱這出，我還好意思說什么呢。

　　過年時，借錢者還是沒還錢，竟關著門，躲在家里吃狗肉火鍋，喝陳年好酒，日子過得像放鞭炮一樣紅火。人家沒收到還款，心情不大好，過年過得不大喜慶，邊喝酒邊嘀咕：這家伙怎么還不還我錢，這大過年的，把心情都搞壞了，又不好意思上門要。人家的娃聽到家長在嘀咕，就起了歪心思：不還我家錢，我就給你點顏色看看——早上人家還在被窩里時，他就拿卷鞭炮點燃，從人家敞開的窗戶里丟進去，給人家很多顏色看。

　　這些賬一年還不了，兩年還還不了，久而久之，很多賬就遺傳到了很多兒女頭上，人家一要賬，很多兒女就來個死無對證：這個情況我們也不了解，再說又不是我欠你的錢，干嘛找我還。追債者無可奈何，只好后悔道：我手真賤，當初給他開什么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