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旋即深深自責:枉你讀了那么多的圣賢書,人若不守禮制,何異于禽獸?且先圣曰:君子不欺于暗室。現在這荒島之上,孤男寡女的,自己更要把持,方能既保全了她的名節,也不會讓自己墮落……他便這樣內心來回交戰,終日煩惱不已。
而晏蓮影雖也接受禮教教誨,畢竟晏府是江湖中人,雖然遵奉,但并不拘泥于這些陳腐僵化、斫喪人性的禮制儀規。所以她才會偷跑。而晏天良知道后也并不阻攔,反派人化裝護送:“讓她去長安兜一圈也好,死了這條心,就會安安生生地嫁給寧致遠了。”
但尹延年卻無法如她一般超脫,縱情任性,敢愛敢恨。以至于苦惱煩悶、憂前顧后,徒然自我折磨而已。
他逃到海邊,前思后想了一整天,最終下定了決心:雖然做不了圣人,但畜生卻是萬萬做不得的!自今日起,自己就須謹言慎行,在她面前再不可瘋言瘋語的了。最好面都少見!自己的定力本來就差,天天就只看她的那張臉,也看得頭暈眼花。從明天起,自己便早出晚歸,給自己來個眼不見,心不亂。但只要眼不見,就真的能心不亂么?他捫心自問,連半分把握都沒有。
可自那天之后,她就跟定了他了。他去海邊捕魚,她便在一側靜靜守候,他上山汲水,她也拎個竹筒跟在后面。他熬煮魚湯,她就在一旁添柴加火。就連每天的午后小憩,她也拎張獸皮來躺在他身旁,倒像怕他會背生雙翅,一眨眼就飛掉似的。真正是如影隨形,片刻也不分離。
他立刻便察覺了她這能相伴時便相伴的態度,一經察覺,大起恐慌:不理她!過上幾天,她受不了,就會死心的。
于是他故意不睬她,隨她自來自去,只當不知不見。但這樣過了十多天,情形卻是越來越不妙了。
她對他的稱謂,居然也改過了。一口一聲地只是喚:“尹郎!”他被那銀鈴樣的聲音叫得心跳如鼓,走路吃飯飲水睡覺以至于呼吸全出了毛病。
他沉了臉:“晏姑娘,這樣稱呼,只怕不太妥當吧?”
她笑靨如花:“那,尹郎想我怎么喊?延年哥哥成不成?
他聲冷如冰:“這是我妹子叫的。”
她絲毫不以為忤:“那……年哥好不好?”
“……,……,……”他束手無策。心思:再這樣下去,可要了人命了,自己必須有個斷然的處置。
這樣到得當晚,她才開口:“尹郎”,他當即翻臉:“不要成天纏住我,沒工夫伺候你,煩不煩呀?一刻不停地叫!”非但語聲難聽,臉色也是十分地難看。
她一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但板著的馬臉就在眼前。不禁流淚了,一扭身,跑回洞里躺下,越想越是傷心,也越想越是害怕:莫非,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他根本就從沒喜歡過自己?臥在那里,整個人都傻了,一個人思量往事,都是噩夢!這一夜用衣衫蒙頭,哭得雙眼熱腫,無法睜開。
而尹延年在洞外聽她啜泣,心中亦是如萬刀攢割,痛得發狂。
好幾次,他都忍不住翻身坐起,待去向她賠罪道歉,哄她止淚。但隨即又想:好容易才喝止了她,這一去賠情,前功就要盡棄。自己跟她孤男寡女的,若一時克制不了,真犯下那“淫行穢舉”。那她的一生,就全毀在自己手里了。就是終生不能回中原,也不能干傷風敗俗的勾當呀!人要是不講個禮儀廉恥,率性而為,那不成畜生了?……
熬到天明時,他的雙眼也眍陷下去了。
他怕看見那雙紅腫的眼睛,遂匆匆離洞捕魚。但神思不屬,一早上連只小蝦也沒見到。
過了晌午,天邊飄過來一塊黑云,須臾噼哩啪啦地下起了大雨。他只得收拾漁具回去。進洞時硬著頭皮喚了一聲,沒有答應,也不清楚她是不是仍在生氣?賭氣不理自己?
他凝神細聽,沒有呼吸聲!她居然真的不在洞里!
而其時洞外已飛沙走石、電閃雷鳴、暴雨如注。他頓時慌了,順手揭張獸皮頂在頭上,沖到雨中,舉目四處一張,白花花一片,連方向都辨認不清楚。
“晏姑娘,晏姑娘,”他縱聲大呼,直往前沖。風助雨勢、雨借風威,兼之一個接一個的炸雷,快把他的魂魄都震散了。
只喊得四、五下,他已帶哭音:她……她去哪了呢?啊呀!難道,難道……她被喝斥,一時想不開?……想到這,腿一軟,一跤摔倒,獸皮脫手而飛。掙扎起身,跌跌撞撞地直往海邊沖:要是……要是她……那自己索性也跳下去算了!
奔到海邊,只見怒濤洶涌、巨浪滔天。雨點打得他渾身哆嗦,狂風吹得他無法站立:“晏姑娘……晏姑娘……都是我的不是,你……”望出去全是水汽,也不知是那海里的浪、天上的雨、還是自己眼中的淚?
“尹大哥……你……是在叫我嗎?”
他一怔,仿佛聽到了世上最最動聽的音樂,不!就是天上的仙樂,也絕不會有這個聲音這般好聽。
疾回頭,只見一人嬌怯怯地站在那里,全身濕透,頭發、衣裙全貼在了臉上、身上。雙手攏著裙幅,里面好像兜著什么?
他大喜若狂:“晏姑娘。”一個箭步沖過去,拉著她便跑,到了一塊突兀的大石下,避開了如簾的雨注,這才停住。
他又是歡喜、又是奇怪,詢問她方才的去向,她一笑,將裙裾展開――里面竟然臥著十余枚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鳥蛋!
他呆呆地望著她:“你……你你你,這是哪來的?”她騰出只手,揩了揩發際流下的雨水,凍得渾身輕顫,但很高興他沒發火,十分得意:“山里樹窠間,我爬上去撿的。”然后揉揉自己的肩。
尹延年覺得不可置信:“你……你……就……就這么爬上去,把這些蛋撿回來啦?”
“是呀!”她小心攏了攏裙裾:“你不是曾說過,烤鳥蛋的滋味很好么?喝了這么多天的魚湯,你肯定早就厭煩了,我……我……就……”低頭,頰上現出了一抹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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