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個月,上江縣機構改革工作正式鋪開。文聯保留一塊牌子并入縣文化館,主席由文化館館長兼任,槿生就和魏小武一同分流到文化館工作。因為槿生是副科級干部,到那邊也安排擔任了文化館黨組書記職務。
文化館工作任務也不太煩忙,但是卻要正常上下班,不像文聯那般可以一天打漁三天曬網。同時文化館的辦公條件也比文聯好多了,槿生的辦公室里竟然有一臺電腦,雖說也還沒有聯接互聯網,但是打字功能總算具備了。因而槿生就趕緊學會了電腦打字,沒事就到電腦上寫作,倒比以前手寫輕松多了,創作的速度也大大加快。
那時廣林基建公司的業務發展一路高歌猛進,給他帶來的經濟收益也水漲船高。廣林出于業務的需要,又更換了一臺新的高檔手機,淘汰下來的舊貨就送給槿生,槿生也樂意要了。
文化館有一位副館長,名叫涂大浩,槿生被安排和他合用一間辦公室,只在門上副館長辦公室的牌子上方,加訂了一塊黨組書記辦公室的牌子就算完事。
涂大浩這人呢,槿生以前只聞其名,不識其人,聽說是館里的全才。他的專業學的是美術,可是琴棋書畫樣樣在行,舉辦的國學講座也十分跑火。不過槿生看去,這人卻不像個文化人,長得高大魁梧卻又過了頭,顯出一股蠻霸之氣。鐵黑的臉膛上粗眉大目十分有神,但是兩只眼眶底下卻又對稱地長著兩塊橫肉,令人看去不覺得面善。
可是槿生很快就發現,這個涂大浩還真是個春光澹宕,風情內秀之人。和他第一次見面,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來了?歡迎歡迎!我涂大浩。哦、哦、哦……郭槿生啊?好好好,這下好了,五倫六親,我總算有了“半倫”。什么意思?唉,小郭你不知道啊,我這個人無父無母,無親無友,無有兄弟手足,妻子女兒又去了加拿大,跟假洋鬼子跑了,也等于無了……用人家算命先生的行話來說,我這是比劫林立,財星已毀,所以六親希有,五倫難立,只生得一個本身罷了……現在你來了,我總算有了一個同室共事之人,雖說不見得能夠發展友誼,成為五倫之一的朋友,但是我們天天在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算個“半倫”總不過份吧?
槿生被他這番自我介紹逗得忍不住開顏笑了,立馬喜歡上了這個外形像屠夫一樣的漢子。他從沒見過如此風趣幽默、坦蕩直率之人,連忙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會跟你發展友誼成為朋友,成全你有‘一倫’的。”大浩就爽朗大笑:“哈哈!真是運氣來了門板都檔不住!我剛想有個‘半倫’,誰想‘半倫’才見面,就成了‘一倫’呢!好事好事,值得慶賀,我請你喝酒!”
此后,大浩就常常捉兵拉夫般請槿生和小武喝酒,連廣林也參加了好幾回。槿生發覺大浩其實并沒有酒量,他見縫插針般拉人喝酒,喝一回就大醉一回,原來是要借酒澆愁呢。
熟悉之后,槿生問他為什么異想天開把老婆孩子送到加拿大去,弄到如今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多不合算。每每說到這事,大浩就大口灌酒,把眼睛瞪成血紅血紅的豹眼:“怎么是異想天開?順理成章的事呢!我告訴你,先是愛容她哥博士畢業,飄洋過海去做了假洋鬼子,然后愛容她媽又去了。愛容天天想媽媽,淚水漣漣的,你說我能不讓她去嗎?不怕你們笑話,槿生啊,自打談戀愛,我從沒有拂過愛容的意呢。”槿生也喝了點酒,話自然也多,說道:“你就沒想過她去了之后,會翻臉甩了你嗎?”
大浩垂頭喪氣道:“唉,我太自信了,我傻傻地認為普天之下,四海之濱,中外華夷,從古到今,從來沒有男人會比我對女人更好!莎士比亞不是說過嗎?對一個女人,你不必去了解她,你只要愛她對她好就足夠了……因而我傻傻地堅信,不管哪個女人,只要她跟了我、消受過我的愛和好,她一準就要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的……”槿生聽了就笑,驀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對靈芝不也曾經有過這種傻傻的自信嗎?如今才知道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啊!
大浩又說:“槿生你想知道我對愛容是如何來好著嗎?我對愛容的好法,那可是千奇百怪呢,好些是不能說的——說出來太黃,涉嫌誨淫誨盜,公安局要找麻煩的。我把能說的給你說說吧,你聽好了——每天早上我給她梳頭,梳的發型一個月不重樣,唷,她單位上那些姐妹啊,羨慕死她了。每天晚上給我她洗腳,我這洗腳的功夫可不一般,當然,剛開始是普通之洗,沒什么特別的,只是天天堅持,鍥而不舍就令愛容感動……”
槿生饒有興趣地望著他,大浩卻一臉虔誠,兩眼幽幽地訴說起來:“后來我讀了唐明浩先生的《曾國藩傳》這本書,書面描寫曾公小妾春燕替曾公洗腳,先調一盆熱水,洗冷了慢慢摻入滾水,輔以按摩之術,直至曾公渾身微微發汗為止,說是春燕如此洗去,硬把曾公的牛皮癬疾洗得大愈。槿生啊,唐明浩絕不會想到,他這一拋磚竟引出我的玉來,我受此啟發,揣摩期年,練就一套洗腳的絕活。我精選各種中藥草藥制成種種浴湯,結合醫易之理,配合四季輪換給愛容洗腳按摩,就把她嬌柔弱弱的身子洗得百病不生、健步如飛。唉,槿生啊,賈寶玉號稱情圣了,他對林黛玉有我對愛容這么好嗎?黛玉不得寶玉就香消玉殞了,我與愛容同行十二年,結發共枕席,始爾未為久啊,她怎么竟忍心為了假洋鬼子拋棄我呢?”說著他聲音顫變,大眼眶里淚花閃爍。
槿生聽了他的述說感動不已,也被他愛容愛容地叫得心里酸酸的,這個男人的愛情如此深切熾烈,真令人敬慕,忍不住陪他一杯接一杯地痛快喝酒。
槿生幾次陪大浩喝得酩酊大醉歸家,喬榮就怒不可遏。她的脾氣越來越壞了,因為她們糧食部門的機構改革也如火如荼地展開了。機關已經有一批人分流到下面企業去了,喬榮雖然暫時幸免于難,但是第二輪第三輪的改革浪潮眼看就要席卷而來,她的命運也是風雨飄搖呢。
喬榮單位的鐵飯碗已經打破,機關干部職工也有了銷售任務呢。每月幾千斤米面的銷售任務完不成,就要按比例扣發工資。喬榮的任務不用說是完不成的,她的工資就成了立春后的冰雕,一天比一天縮水了,槿生的耳朵里就塞滿了喬榮的憤怨。什么小紅的老公只是個工商所的小所長,每月幫老婆完成銷售任務簡直舉手之勞;什么麗麗的舅舅也只是防疫站的副站長,幾個賓館就將麗麗的任務包去了;又說什么郭槿生啊,你也是上江縣本地人,怎么連一個得勁的親戚也沒有呢?槿生的心就常常浸泡在苦水之中了。
那日槿生運氣好,同時收到兩張稿費單,他的兩篇小說在雜志發表,沒想到稿費竟有七百元之多,抵得上他一個多月的工資了。槿生得了這筆可以自由支配的款子,心下就活動開了。他想拿去給侄子買點補品和參考書,他大哥的兩個兒子都在上江一中讀高中,成績非常好,只是大哥窮,連兒子的伙食費都很難極時開付呢。槿生自己苦出身,對勤奮苦讀的侄子有著一份深切的舔犢之情。他也想把這筆錢拿去給二弟還債,二弟去年突然得了急性腎炎,借了錢才住進醫院治好病,這筆錢倒可以幫他把經濟困難緩解一點呢。
當然他也想到了喬榮,家里也很艱難的,岳父早已去逝,他的那一份大收入就沒有了,喬榮的工資又少了許多,家庭的開支卻是有增無減。城里生活可比不得鄉下農村,每天打開門來連丟一袋垃圾都要交衛生費,沒有一個可觀的數目,可關不上這一天的門。思來想去,槿生還是愛喬榮的心占了上風,咬咬牙還是把稿費單揣回了家。
進得門來,槿生笑道:“喬榮,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得稿費了,有七百塊錢呢。”喬榮驚喜:“是嗎?這么多啊?”槿生掏出單子交給喬榮說道:“你帶上我的身份證去領出來,有什么急用就安排上吧,這兩個月的開支就從容多了。”說罷,在她肩上拍了拍,一臉得意。喬榮望著他嗔罵道:“這也犯不著小人得志啊,又不能常有的,十年碰個金滿斗的事就把你樂成這樣?”槿生可不管那么多,順勢一把攬過喬榮,在她臉上甜甜親了一口。
可誰知第二天下午槿生下班回家,喬榮后腳跟著笑兮兮進來,手里提著個服裝袋,嚷道:“槿生,回來了?快來試試這套西裝。”槿生心一沉,說道:“又給我買什么西裝?”喬榮坐到沙發上,打開衣服,興高采烈:“你看挺漂亮的,打了折,還送了一件襯衣呢。”槿生就明白昨天的稿費已經沒有了,見喬榮手里拿件花里胡哨的襯衣,氣不打一處來,皺眉說道:“喬榮啊,不是我說你,你怎么手上有錢就要花掉呢?這樣下去,家就成了無底洞,有多少錢都填不滿的!”
喬榮見丈夫得了稿費,好心好意給他買套衣服,也是獎勵他的意思。誰知他卻不買賬,委屈涌上心來,說道:“唷,郭槿生啊,你怎么不識好歹?我看你今年沒買西裝,咬著牙幫你買一套,你倒說我不是?我問你,你拿過多少錢回來填家里的無底洞?不過昨天給了一筆額外的錢,我也花在你身上,我還有不是嗎?”說著滾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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