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步步緊逼（三）

　　嘉武十四年四月二十日，宇文夢受詔入宮。

　　熱鬧的帝都瑯軒一如往昔，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行走著各色服飾的人們。宇文夢掀開轎簾，馬車上的環佩叮當作響，顛簸在瑯軒的主街朝陽上。

　　帝都瑯軒繁華而昌盛，整座帝都以皇宮金鎏城和洛歌神殿為中心向四周輻射。金鎏城坐北朝南，從宮殿南門軒轅至瑯軒城南門天離是整座帝都的主街朝陽，每日寅時，文武百官皆行至朝陽街而至皇宮，登時蔚為壯觀。

　　朝陽街大理石鋪成的街道，街道筆直，整條街上的建筑，甚至是民宅都富麗堂皇。街尾的南宮門高約十丈，門高約八丈，紅色的城墻，鎏金的磚瓦，由三千軍士守城，霸氣天成。洛歌崇尚黃金而地大物博，又是畏淵帝國的舊都，故整座金鎏城幾乎用黃金鑄成，又用漢白玉鋪做地面，整座皇宮奢華無比，故稱金鎏。

　　“小姐，”車夫叫停了馬，馬車顛簸了幾下停住。車夫掀開轎簾，“到南城門了。”

　　宇文夢頷首，幽雪扶她下車。

　　從金鎏城南門軒轅開始任何人不得乘坐馬車，以示對天子的尊重。

　　宇文夢站在南城門前，十丈有余的城門佇立在面前，視線被這高大的城門突然隔斷，滿眼都是那朱紅色的城墻。雖然她經常出入金鎏城，但是每每見到，總是要驚嘆一番。

　　車夫向守城通報，良久，城門轟然打開。

　　接著，映入眼簾的便是滿眼耀眼的金黃。

　　引路的公公上前，身著寶藍色蜀錦緞暗紋袍子，滿臉的堆笑，欠著身子向宇文夢行禮，“郡主請。”

　　記得宇文曦祥曾說過，他不怎么喜歡這座金鎏城。整個金鎏城就像是用黃金鋪成的牢籠，堅固無比，冷若冰霜又不通人情，還不如將軍府來得實在。

　　穿過長長的甬道，時而能看見宮女或是太監低著頭匆匆走過。仿佛是一扇軒轅門，便把整座瑯軒的喧嘩隔于城外，在這座金鎏城內，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再轉過幾個彎，漸漸來到皇宮的后花園。遠遠的便能聽到絲竹的聲音，歌女的歌聲嘈嘈切切猶如婉轉的黃鸝。

　　皇宮的后花園倒不是特別漂亮，畢竟只是皇上平日里閑著聽聽小曲的地方，只是各種樹木藤蔓林立，與不遠處的建筑相比，只顯得平淡無奇。

　　剛進花園，映入眼簾的便是披著彩云般紗衣的舞女，她們隨著音樂翩翩起舞，如同紛飛的蝶。

　　宇文夢和幽雪皆是一身銀白色的衣袍，還好在這樣的園子里沒有顯得太過素凈。帶路的公公停下腳步，吩咐她們在門口稍等片刻，自己先進去通稟。

　　一只白色的動物從腳邊竄過，跳進宇文夢懷中。宇文夢一個激靈，還好接住了它。

　　那是一只純白色的波斯貓，有著一藍一綠的雙色眼睛，被養胖地連脖子都找不到了，還好身手還算敏捷。

　　“阿離？”宇文夢喚它，它只是懶懶地縮在宇文夢的懷中，半響才喵了一聲。

　　不知為何，腦海里忽然浮現十目桃林中，那只純白色的雪貂。宇文夢看著波斯貓的眼睛漸漸模糊，悲傷的情緒猶如海風般呼嘯而來。

　　“宣宇文夢——”花園內傳來公公尖銳的聲音。

　　還好這一聲打斷了宇文夢的思緒，她整理下衣服，進入花園。

　　歌女和舞女們都已經被宣退，偌大的一個花園里，那是一位身體微微發福的老人，兩鬢星星斑白，卻依然面色紅潤。他一身深黃，在花園正中一張紅木椅子上正襟危坐，剛毅而堅韌，從眉眼中還依稀能看得出他年輕時威風的影子。曹昚則站立在他身邊，一臉謙恭而乖順的模樣。

　　宇文夢上前，行禮。“參見陛下，長孫殿下。”

　　“平身吧。”曹臻擺了擺手，“在這個地方不必在乎這種俗禮。”

　　“阿離。”曹昚迎上前，阿離聽見他的聲音，懶懶地睜開一只眼，又竄入了他的懷中。

　　阿離是曹昚的一只波斯貓，不過于其說是曹昚養的，倒不如說只是掛了個“長孫殿下之貓”的名號。皇宮的后花園常常會養些珍禽異獸，而這只貓就是其中放養的其中之一。不過是宇文夢初來后花園的時候，阿離雖然表面上淡然，卻粘著宇文夢不放，很喜歡她的樣子。于是這只貓就被曹昚特別照顧了一番，隔三差五地還會給它改善一下伙食。

　　“夢兒姐姐還是如往常一般，恍若仙子。”曹昚說，卻不見了平日里那開玩笑般的氣質，真誠而直白。

　　宇文夢一時愣住，還好被旁邊的幽雪扯了兩下，這才微微屈膝，“長孫殿下過獎了。”

　　“夢兒，是不是有朕在這里，總是拘著禮。”曹臻說道，眉眼里盡是和藹與慈祥的笑，他起身向宇文夢走去，拉起她的手放在手心，“你可知道我今日宣你來何事？”

　　他便是這樣的一位老人，宇文夢漸漸放下了禮節，困惑地搖搖頭。

　　“哈哈，”曹臻坦率地笑笑，拉著她走到曹昚面前，“昚兒喜歡你，你可知道？”

　　她……其實知道的。可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點頭，于是只能干巴巴地站在那里，一副像是被嚇愣了的模樣。

　　曹臻并沒有在意這些，他把宇文夢的手交到曹昚手中，“夢兒，昚兒喜歡你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們也到了取嫁的年紀，我便把你指婚與昚兒，如何？”

　　宇文夢渾身一顫，下意識抽手。

　　卻被曹昚死死地拉住，他一身明艷的黃色，明媚的陽光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幔。他掩飾宇文夢的異狀，面不改色，一改平日里三分邪氣七分媚氣，烏黑的眸子里閃耀著鎮定而誠摯的光芒，“宇文夢，我喜歡你，你便做我的妻子，洛歌國的長孫妃子，如何？”

　　下意識搖頭。

　　曹昚眉頭一緊。

　　“怎么了，”曹臻看在眼里，依舊不顯怒色，“你不愿意？”

　　“我……”宇文夢咬著下唇。

　　“莫非是有了心上人？”曹臻追問。

　　仿佛是猜中了心事，她茫然地看著曹臻，腦海里滿是那片桃林，那只白色的雪貂，那雙如紫水晶一般剔透的雙眼和那個如天使一般漂亮的少年。

　　可是……

　　“是誰？”曹臻見她不語，又接著問。

　　可是，無論她是多么喜歡那個少年。

　　“夢兒？”曹臻見宇文夢良久不語，呆呆地望著他出神，他微微皺眉提醒她。

　　可是無論她是多么喜歡那個少年，他依然把她戲耍與股掌之間。他緊緊因為自己強大，便傷人無數，視人命若草芥。

　　曹昚握住她的手逐漸用力。

　　“夢兒？？”曹臻些許惱怒了，語氣里帶著訓斥的味道。

　　宇文夢瞬間回神。

　　爹爹。爹爹……

　　“沒有！！”她回答，聲音有些大了，顯得稍稍不敬，宇文夢迅速低下頭，“沒有的，陛下。”平復了心情，她答道。

　　曹昚愣愣地看著她微紅的眼眶，拉住她的手漸漸松開。

　　想拒絕，慌張中宇文夢瞥見曹臻直直地看著他，眼里閃爍著一種不可拒絕的威懾般的光芒。她慌忙轉過頭，求救般地看著曹昚。

　　曹昚不言語，仿佛全然不覺，微笑地看著她。

　　“只是……”萬般無奈，宇文夢低聲說，“婚姻大事，我想先問過娘親。”

　　這是一個多么可笑的借口，皇家的指婚，若不是她執意不嫁，任何人都不敢言不的。

　　可是曹臻依舊舒緩了緊皺的眉頭，和藹地看著宇文夢，甚是尊重她的意見，他抬起手撫摸著宇文夢柔軟的頭發，“也好。”

　　亂了心神，宇文夢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呆下去。

　　“那……皇上，要是沒什么事，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嗯？這么快就要走了嗎？”曹臻雖這么說，面上卻全無挽留之意，回到大理石的凳子上坐下，曹臻拿起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西雪域新進了果子，夢兒不嘗一點嗎？也好陪朕談談天。”

　　仿佛是一瞬間，面前的人們，這座黃金建筑的宮殿完全陌生了，說不出來的感覺，只覺得仿佛是一張大網鋪天蓋地而來。宇文夢看著曹臻，這個曾經寵溺她如父的老人，如今卻散發出一股濃烈的壓迫感，讓她無法逃離。

　　宇文夢搖搖頭。“謝陛下，我……想回家。”

　　曹臻微微頷首。

　　宇文夢屈膝行禮，轉身離開。

　　春風拂過，明明是暖春，整座皇宮的后花園卻散發著詭異的寒。

　　轉角消失了宇文夢的身影。曹臻撥開一個水晶般的葡萄，放入嘴中，然后陶醉瞇起眼睛，良久，他睜開眼，看著站在一旁愣愣地向后花園門口發呆的曹昚，“宇文夢好像不太喜歡你呢。你該怎么辦呢？”

　　“通知寧王府，取消公子靖與宇文家二小姐宇文嫣的婚約。”曹昚低頭，淡然地看著前方碧草依依。

　　曹臻一愣，隨即爽朗地笑出聲，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子注視著曹昚。他拍拍曹昚的肩膀，然后寵溺地捏了捏他的臉蛋，羊脂玉一般的肌膚吹彈可破，曹臻細細地盯著曹昚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這樣，才不愧我的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