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步步緊逼（二）

從宇文夢的閨房出來，到將軍府的正堂還有一段距離，借著春光明媚，曹昚準備繞道后花園，看看那滿園的牡丹。

　　頭頂是一方碧藍色的天空。春風里河邊柳樹招搖著枝條，桃樹被粉色的桃花壓彎了枝頭，紛飛的柳絮如白雪一般漫天飛舞。宇文夢偏愛桃花和牡丹，于是每逢春天，將軍府都是一副爛漫氣息。

　　三分的邪氣從他臉上盡數褪去，曹昚惆悵地仰望天空。偶爾幾只燕子鳴叫著竄上天空，不厭其煩地在低空盤旋。

　　無奈地笑笑，曹昚從懷里掏出一張紅色的卡紙。

　　一紙婚書，雖不至于非要征得宇文夢的同意，但他居然連告知她的勇氣都沒有呢。

　　就像那句“我喜歡你”，他要在她面前說上多少遍，她才會有一次地認真聽呢。

　　這便是不愛啊。

　　穿過玉階橋，整座牡丹園便映入眼簾。據說宇文夢七歲那年，宇文秦天因為宇文夢一句“牡丹國色”，便為她造林一座牡丹圣殿。牡丹園雖建造樸素，但是這里各個品種的牡丹一應俱全，價值連城。

　　于是次年春節初過，牡丹園落成，他便慕名來看一眼。宇文秦天生平便不愛張揚，所以那天只是請了幾個故交。大人們在廳堂喝酒聊天，初春新建的院子居然就這么被擱置了。還好那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剛放上的牡丹，一經春風吹拂，便三三兩兩地吐露花苞。

　　空曠的牡丹園中，他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她一身鵝黃色的織錦長袍，身披輕若彩云的含煙紗，羊脂玉挽成了簡單的發髻，和一個婢女學著跳舞。

　　宛若一道明媚的陽光。

　　所以從八歲到十五歲，他從未忘記那天那個漂亮的幼小的女孩。

　　那一天，他走上前，借著明媚而張揚的春光，對她說，“今后若得此女，必金屋儲之。”是那么直白的話語。

　　可明明是那么直白的話語，宇文夢卻一點都不羞怯，她緊緊盯著面前的這個陌生的男孩子，即使他身著一身亮黃色的華貴衣服依舊毫不畏懼，仗著“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道理，居高臨下，驕陽跋扈，“我是宇文家的三小姐，你是誰？憑什么這么說？”

　　“呃，”當時的他略略沉思，咧開嘴角，“誰知道呢。”

　　倒是她身旁的婢女識得大體，她瞥了一眼他身上的佩戴的腰牌，赫然刻著皇族的紋路。“您是……長孫殿下？”

　　他微笑，并不言語。

　　婢女慌忙拉著宇文夢行禮，宇文夢卻直直地站在那里，怒視著他。

　　大概是被宇文秦天寵得有些過分了，宇文夢仗著上將軍之女的身份除了爹娘之外就沒給其他人行過禮，更何況是面前這個看上去還比自己小點的孩子。

　　曹昚長這么大就沒見過還有個人敢如此忤逆他，于是他瞇起狡黠的眼，更近了一步，幾乎要貼上了宇文夢。

　　宇文夢居然被曹昚這個舉動嚇得噤了聲，下意識后退了半步。

　　那年的曹昚還那么小，還沒到長高的年紀，于是細細比較還比宇文夢矮了小半個腦袋，可是他鉗制住宇文夢肩膀的手臂依然剛勁有力，宇文夢掙脫不得，幾乎要哭出來。

　　然后，他撥開她的額發，親吻她的額頭。

　　寂寞的牡丹園，他松開了宇文夢，得意地看著她。

　　“喀”，思緒被什么硬生生打斷，回過神來時，曹昚看見不知何時出現的李亦昊彈開刀扣，攔在他的面前。

　　見鬼，他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不明白他問什么會突然對他顯示出如此大的敵意，來不及思考，也許是本性使然，曹昚臉上瞬間浮現起邪魅的笑，“呦，亦昊哥哥，別這么兇嘛～”

　　李亦昊不理睬曹昚的反應，他緊緊盯著曹昚，目光森然。“回來的時候我經過了一趟十目桃林。”

　　“回來？從哪回來？”曹昚完全不明白這是什么狀況，不過礙著他打不過李亦昊，他還是后退了兩步，“有話好好說嘛～”

　　“不重要。”李亦昊冷冷地看著曹昚，倒是不再向前，不過依舊保持著隨時進攻的姿態，“那天發現宇文被砍傷昏倒在十目桃林的是你吧，于是我找到了那個地方。”

　　曹昚瞇起眼，如同黑夜中的一只兇獸。

　　不顧曹昚的反應，李亦昊接著說下去，“在那個地方，我找到了涎香草，那種東西，大概是皇族才會帶在身上的吧。”

　　“是啊，既然是我把她帶回來的，必定是去過那個地方。”曹昚倒是鎮定。

　　“涎香草和血跡干涸在一起。所以我想，我大概能猜到真相。”

　　“……”曹昚沉默了，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兩個人對峙著。

　　“哈哈……”良久，曹昚笑了，滿眼的嘲笑，“是我，那又怎樣？”

　　“為什么？”

　　“為什么？”曹昚奇怪地看著李亦昊，仿佛那只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因為我不像亦昊哥哥只是個逆來順受的可憐蟲，我喜歡宇文夢，就不會讓她去喜歡別人啊。”

　　李亦昊一時語塞。

　　曹昚挑眉，“既然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仿佛剛才的一切不存在一般，曹昚臉上重又浮現起邪魅的笑，邁著輕快的腳步轉身。

　　“她不愛你。”

　　李亦昊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即使是個他早就承認了的事實，但從別人口中說出，依然如同諷刺一般一掌摑過他的臉龐。

　　“她不愛你，你的所做就毫無意義。所以，”李亦昊對著曹昚的背影，一字一頓的說，“下次再敢做出傷害她的事，我絕不會輕饒。”

　　他那個樣子，真像個威猛的獸。曹昚微轉過腦袋，余光打量著李亦昊。然后，他以勝利者的姿態，嘲笑的口吻說，“無意義？我是上國天府的皇長孫，未來的帝王，而宇文夢，她將會是長孫妃子，未來的皇后。你說不輕饒我？你是誰？”

　　于是那一年的春天，李亦昊從未如此般恨過自己的身份。他也曾是片天下最尊貴的王族，卻只因為一個“成王敗寇”，仿佛是一生都被打上了失敗的烙印。那一年那一天所有和煦的春光，所以歡快的鳥鳴，所以的花香所有的風吟，都成了嘲笑他的存在。

　　是啊，他只是個失敗的可憐蟲，在這個不屬于他的朝代，孤單一人，茍延殘喘。

　　李亦昊緊握拳頭，偏過腦袋，逃避曹昚那烈日一般灼熱的目光。

　　不再理會李亦昊，曹昚重新邁開腳步，“明天皇爺爺就會將宇文夢指婚于我，而你，只會作為她的守衛，將她親手送入皇城。”

　　也許這個時候應該上前把那個可恨的皇長孫打倒在地，李亦昊不斷地告誡自己，還不能就這么毫無尊嚴地被別人羞辱一番，然后放那個人揚長而去。可是腳如同釘在地上一般無法動彈。

　　曹昚揚了揚手中紅色的卡紙，“這是與宇文夢的婚書，一會兒就會與聘禮一起交給夫人。”

　　李亦昊愣愣地看著他。

　　大概是被李亦昊打攪了興致，他打消了繞道牡丹園的打算，只是在前方轉角處忽然停下腳步，若有所思。

　　然后緩緩轉身，邪魅的眼曖昧地盯著李亦昊，“李燚，”用的是那樣不客氣的語氣，“我要是你的話，就不會為著一時興致與皇族的任何人為敵。像你這般的畢露鋒芒，真是愚蠢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