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秋,林笙和李國慶、李子祥、老趙等人一起喝閑酒。
在一起上廁所的空當,李國慶對林笙嘀咕道:“林笙啊,馬上就要過中秋節了,你難道不走動走動?”
林笙邊提溜褲子邊說道:“走動?什么意思?”他驚訝地瞪大眼睛。
李國慶道:“就是買點禮品去領導家中串串門呀,我們這樣年紀的人,把這些早看淡了,愛咋地咋地,我是不去看領導了,但你還年經,應該多走動走動,起碼沒有什么壞處……”
林笙邊往外走邊說:“嗨,我又能去看誰呀,哪認識什么領導?!?/p>
李國慶小步追上來道:“那還有誰?你去看白校長唄?!?/p>
林笙搖搖頭:“不去,對這一套我不感興趣,說實話,我還非常反感,我好像做不出來。”
“哎,這也是人之常情,你把這看得太重了。”
“不,我不是看重了,而是看得很輕,我感覺沒心要?!?/p>
“真拿你沒辦法……”李國慶嘆口氣,不再談論此事了……
喝完酒,林笙從口袋里掏出那份詩稿遞給李國慶,他故作不在意的說:“請轉交柳云依社長,投篇詩稿?!痹姼逵靡粋€信封裝著,但開口處訂著一個書釘。
“哦,我可以先欣賞不?”李國慶笑著說道。
“是現代詩,你不感興趣的,你向來推崇古體詩,從不喜歡現代詩的,您老人家就別看了?!?/p>
“哈哈哈,不看就不看,要是在咱們小刊物上發表了,自然就看到了。”
“能不能發表,是次要的,主要是交流……”
“只與她交流不與別人交流呀?”
“呵呵,你就別逗了!”林笙臉有些紅了……
中秋到了,因沒逢周未,單位并沒有放假,只是發了一盒月餅和一箱梨。
白天由于上班人多,林笙并未感覺出孤獨,但傍晚下班后,整個大樓幾乎人去樓空,除了值班的,人們都回家團聚去了,教委也只是林笙一人值夜,無親無故的,他無法享受家的溫暖。
當他隔窗看見從東方夜空升起的圓月,一種落寞之感如憂傷的月光罩遍他的身心……
一陣電話鈴聲驟然響起,他急忙打開值班室的門,拿起電話:“喂,那位?”
“你是林老師嗎?”電話那邊傳來柔美而猶豫的女聲。
“嗯,是我,我是林笙,你是柳云依?”他已聽出了她的聲音,心兒開始一陣亂動。
“是的,嗯,你,你……一個人嗎?”
“那還能有誰,一個人的中秋也挺好的。”
“哦……‘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滋味估計也沒那么好受吧?好了,要不,要不你出來吧,我們在外面散散步,賞賞月,總比你一個人呆著好……”
“大中秋的,你不陪你的家人了?”
“午飯和晚飯我們已經聚了,現在呀,該在外面轉轉了?!?/p>
在月光的照射下,林笙的眼睛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他聲音有些發顫:“好的,我就下去,你等我。”
他撂下電話,抓起一件外套,飛快地跑下樓去,他的腳步聲在樓里“咚咚”直響……
柳云依矗立在鎮政府大院門前的道路邊,著一身素色衣服,發稍在輕風中微動,凝眸注視著林笙走來的方向,在皎皎月光中,她的面龐如冰雕玉刻一般,也反射著瑩潔的光輝……
林笙放慢腳步,輕輕走到她面前,他想說些什么,但只是囁嚅著,什么也沒說出口。
“咱們轉轉吧。”柳云依輕聲道,開始移動腳步。
林笙與她并肩走著,走向一條環鎮道,那里即可近觀,又可遠望……
夜空中不時地綻放著絢麗的煙花,亮麗一瞬,又倏然而滅。綻放時夜空和地面都變得五彩斑斕,熄滅后茫茫的月光又頓時充盈著天地……
林笙仰望著煙花,自語道:“有什么是永恒的呢?美麗的煙花孤獨地綻放又落寞地消逝,人生、世事又何嘗不是這樣……”
柳云依道:“它綻放時并不孤獨,而是那么絢爛亮麗,其實,這已足夠,能在眼中短駐,就能在心中永留……”
林笙駐足指道:“你看,那月亮好大好圓呀!”
一輪圓月已經升高,正淋漓盡致地流瀉著光羽,遠山,近樹,長溪,短坡……都籠罩在無瑕的月色之中,如夢似幻。
柳云依抬頭望著明月,眸子熠熠生輝,似可燭照天宇,與月光爭芒競彩……
林笙出神地看著她,他真不知道,這種情境能否會在人生中出現第二次。他好擔心,這一切也會像煙花那樣,亮麗極致又寂然熄滅,精彩絕倫的美豈能長久?
“我想到了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林笙對她輕聲道。
“哦?我能猜出你想到的詩句?!绷埔擂D過頭凝視著他。
“說說看。”
柳云依輕聲吟道:“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林笙的心被深深觸動了,心有靈犀的感覺,反而使他生出幾絲難以名狀的哀傷,他說不明這哀傷的由頭,正如說不清那美麗的根源……
他們沐浴著月色繼續走著。
林笙突然問道:“云依,你有男朋友了嗎?”
聽到這個突兀的問題,柳云依顯然有些吃驚,她扭過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依然緩步前行。
過了半晌,她問:“你呢?”
“呵呵,我凡夫俗子,誰愛?”
“誰說凡夫俗子沒有愛?”
“這……這……我只是沒有罷了。”
“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p>
“你真沒有,或者說從未有過男朋友?”
“嗯——在大學時,我對一個男同學確實有些好感,但也是朦朦朧朧的,從未表白過。在這方面我是一個非常內斂的人,寧可錯過,也不會輕易主動表白……在畢業聚會的那天晚上,我喝了好多紅酒,還是他和幾個同學把我攙到了宿舍里,可我就是沒有向他說起我心中的……你說我傻不?其實呀,我和他接觸并不多,也談不上什么深刻了解,在那個純真的年代,也許他在我心中只不過是一個虛幻的影子而已……如今想來,太單純了,單純得像一朵小花……”
“青春期的小小故事,哈哈哈!”
“你還笑,討厭你!”柳云依嗔道,頓了頓,她說:“你在大學里有什么情感經歷呀?美好的故事要與人分享喲!”
“真的沒有,那時我只是感覺我沒有資格、沒有條件去愛,只是傻傻地讀書,靜靜地捱日子,好混到畢業能找一份糊口的工作。所謂的愛呀、情呀,那只是一種浮華虛妄的奢侈品。當我的詩作在??辖洺0l表后,甚至有鄰校的女孩來找我,想認識我本人一下,嚇得我連見都沒見她……我有些自卑,只是在自己內心世界中才能讓情志縱橫馳騁,但在現實生活中,我就如一只怕光的小蟲子,躲在枝隙葉縫里,不管外面是幾度風雨、幾番春秋……”林笙的語氣有些激動起來,他仰望著月空,似想讓如水的月光來沖淡胸中的郁悶。
柳云依望著眉頭緊皺、神色凝重的林笙,柔聲安慰道:“有時自立了才能真正有成熟的自信。你現在有了工作,真正有了立足之地,不用再過寄人籬下或漂泊無依的生活了,這就是你的進步,你大可不必自卑……”
“是嗎?”林笙的心情依然沉重,“可我總感覺我是那么渺小和孤獨,‘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也許我太有類似詩人憂郁的氣質了,也許這種憂郁的氣質將伴隨我一生……”
柳云依道:“曲高和寡,思想深刻的人不免有些孤獨呀。月色也為你憂傷,我也為你凄涼,呵呵呵,本想約你月下散心,唉——……”
林笙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說了這么多廢話,辜負了如此美好的月色,更辜負了你這‘絕世而獨立’的北方佳人,對不起,對不起……”
柳云依笑道:“你意識到了就好,你看,那邊可以燃篝火,我們也去湊湊熱鬧?!绷埔罓科鹆煮系氖謿g快地小跑過去。
那里是并排緊挨著的一個個小旅店,未回家的旅人正三五一群地燃起一堆堆小篝火。
北方此處這個時節的夜晚有些涼意,人們圍坐在篝火旁,邊取暖,邊賞月,或閑談,或逗笑,其情洽洽,其樂融融……
林笙和柳云依來到一堆篝火旁,與其他的幾個人湊在一起,不時與他們接上幾句話。聽口音,他們好像是山西方向來的游客,正談論著礦業的發展與輝煌……
林笙和柳云依不時地向火堆里加上一兩根干柴,任跳動的火焰烤熱臉頰,他們并不想過多地加入山西游客的話題,只是看時機禮貌地嵌入幾句。
柳云依用一根樹枝撥了撥燃到邊緣的木柴,火星兒一陣飛舞,把她的眸子也映得又紅又亮,她開口道:“林笙,你寫的那首詩下周我想在咱們社刊上發表?!?/p>
“哦。”林笙雙手翻轉著烤著火。
“《致伊》里的“伊”是誰呀?”柳云依看著林笙,既似有意又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呵呵呵……”林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這個‘伊’是誰呢?總得是個女人吧?可那又是誰呢?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個‘伊’是誰。”
“虛構的人物?哦,對了,文學創作講究這個,可能這個‘伊’呀是人,也可能呀是一種形象化了的理想之類的……且不管它,你吟誦一下給我聽好不好?”
“好的,我愿意?!绷煮舷蛄埔牢⑽⒁恍?,醞釀了一下情緒,輕聲吟道:“為拭去暗夜滴落的瑩淚,請借我天邊一抺云霞,在芳草如茵的大地,我迤邐的身影無倦地,剪裁著凄美的童話……”
此時,柳云依接口吟道:“是誰?搶在春季來臨之前,敲開緊閉的門窗,奉上一朵含苞的玫瑰,縷縷清香把孤獨纏繞,此刻,心已不在荒涼……”
他們又同聲吟道:“為你斟滿一杯美酒,泡沫明滅著晨昏,杯中起伏著日月,如果醉就同醉,何必管那飛馳而過的年輪……”
幾個山西人早已停止了談話,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對忘我的青年男女……
附近的人們開始圍著篝火手拉手地跳起舞來,林笙和柳云依也挽手加入了這個以篝火為圓心的圓圈,一片笑語喧嘩,載歌載舞中,人們已沖淡了月夜相思,此時,只有相伴的歡愉與相知的愜意……
“?。≡S愿燈!”人群中有人驚喜地喊道。
人們停下來,紛紛向遠處望去,在那一片旅店聚集區,朦朧月色中,一盞盞紅艷艷的許愿燈緩緩地升向空中,啊,竟有數十盞之多,宛如一個個紅色的精靈,在月光的叢林中嬉游……
“咱們旅店里有沒有許愿燈呀?”人們紛紛問這一片旅店的服務人員,當明確地聽到肯定的答復后,人們沸騰了……
“快拿出幾個來,咱們也放!”
“哎,還有,別忘了拿火柴!”
“對對對,離房間遠一點放,安全一些……”
“你幫我拿著,我來點火……”
“這也叫‘孔明燈’,古代就有了……”
……
林笙和柳云依也要來一個許愿燈,燈罩是用紅紙糊上的,底部有一支小蠟燭。林笙把紙罩撐開,就成了一個燈籠形狀,柳云依幫忙點上底端的蠟燭,林笙扶正燈罩,不一會兒整個燈便升空而起……
柳云依興奮地雙腳并攏地接連跳著,一邊跳一邊歡快地喊道:“升起來了,升起來了!”
林笙笑道:“既是許愿燈,那咱們許愿吧……”
“好啊,各許各的……”柳云依雙手握拳捧在胸前,低下頭,默默祈禱……
林笙看了看柳云依,也學著她的樣子做許愿狀……
“好了,”柳云依許完愿,用手指向天空說道:“哪盞是我們的?哇,我們這邊也多了起來,好美啊,呵呵,可與那邊比個高低了,林笙,哪盞是我們放的呢?”
“呵呵,我也說不清哪盞是我們的了,這盞像,那盞也像,就當這些都是為我們放的吧!”
“你還挺貪心的,別人才不會為你為我放呢!”
“云依,剛才你許的是什么愿?”
“你呢?你先說?!?/p>
“我……呵呵呵……”
“你許的愿是‘呵呵呵’嗎?哈哈哈……”
“那你許的愿是‘哈哈哈’嘍?”
兩人開懷大笑,笑了好長時間才停下來。
此刻,他們彼此又都默不作聲了,仿佛一作聲,就會影響周旁的人歡樂似的……
他們望著近處、遠處飛騰的許愿燈,似乎都陷入冥思之中……
此時,起了一些夜風,涼涼的,把天空中的許愿燈吹得也擺舞不定。
林笙取下外套,披在柳云依的肩上,他扶著她又在篝火旁坐下,向篝火中添了幾根干柴,火苗又騰高了,一躍一躍的,映得兩人的面龐現出忽明忽暗的紅色……
他們挨得很近,林笙似乎能感覺出她的體溫與呼吸,他輕聲問道:“還冷不冷?”
“不冷了,有火在,還有你……的外套在?!绷埔赖卣f。
“其實,我現在很想說一句話……”
“哦,你就直接說吧,我在聽著呢?!?/p>
“我想說‘靠近我,溫暖你’這句話,可有火在,有我的外套在,我想說的話也就成了廢話了……”
“你說的話也挺暖和的,那有火在,有你的外套在,還有你的這句話在,我就更不怕冷了?!绷埔篮戳怂谎邸?/p>
“云依,你說月光像什么?”林笙突然問到,他轉移了話題。
“月光如水啊,人們都這樣說,這樣寫呀?!绷埔烂摽诙?。
“這樣形容太常見了,再說點別的。”林笙撥了撥燃燒著的干柴,一陣“噼叭”聲響起,火星兒四射開來。
“嗯——還像什么呢?”柳云依抬頭看了看明月,又舉目四眺,望了望月光充溢照射著的世界,緩緩說道:“月光如弦,如無數根的銀弦,在天地間撥動,耳畔雖聽不到聲音,但能讓人的心弦相和,能悠悠蕩進一個人的靈魂……”
“嗯,”林笙點點頭,目光炯炯,“你說得很好。此時,我認為,月光如火?!?/p>
“哦?”
“一時一地的心境罷了。月光看似是冷的,但它卻是蘊含著一種被壓抑著的熱烈,如果它迸射出來,將如火焰一樣燃燒,燒毀一切腐朽……哦,月夜易思,我都思得過火了,呵呵,月光還是如水般的靜柔,并沒有變出火來,唯一在燃燒的,只是這一堆篝火而已……”
“有思想的人都是孤獨的人,我的素質和水平看來難以淡化你的孤獨了……”柳云依笑了。
“哪呀,云依,謝謝今晚你陪我,我們一起談文學呀,談生活呀,有你在,孤獨這個怪物識趣地躲開睡覺去了……”
林笙看著柳云依,在篝火的映射下,她是那么美,一種嬌艷脫俗的美。
他喃喃道:“此刻,時光也萌生了綠意,你嬌嬈的笑靨,綻放在月光的枝條,在天使的唱和聲中,即將結出一顆火焰的種子……”
“你在說什么?聽起來好美!”柳云依道。
“哦,沒什么,只不過下意識地造出幾個詩句,說過了,也就忘了,時不時地會這樣,也許是我自己太無心了。哎,云依,我怎么總感覺……”
“總感覺什么?”
“總感覺越是美的事物越是短暫,煙花總會滅,許愿燈總會滅,這一堆篝火總會滅,此情此景還會再出現嗎?我有些迷惘……”
“詩人氣質又表現出來了,有兩句話可以姑且聽聽,一是曾經擁有就已足夠,另一是順其自然,自然而然……我認為太風花雪月、多愁善感了并不好,你呀,也要揣摩和暗示自己‘投筆從戎’、‘橫刀立馬’的氣魄與胸襟,但也不能虛張聲勢,荒誕浮夸……靈感并不是神秘地自發而來的,它有時是可控的,要讓靈感如友又如賊,需之如友,棄之如賊……嗯——,以前我也沒有想過這些,只是臨時瞎說胡謅,說得也太不著邊了,你不必在意……”
林笙驚嘆地看著她,除了這方天地外,他真不知道別處還有沒有像她這樣的不俗女子……
“你會唱歌嗎?能不能給我唱一首?”柳云依試探著輕聲問道。
“我呀,說實話,五音不全,分不清宮商角徵羽五個兄弟,活了這么多年,也就喜歡兩首歌,一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一個是王洛賓的《在那遙遠的地方》,你想讓我唱哪首?”
“哈,如此情境,當然是適宜唱《在那遙遠的地方》,唱那位‘好姑娘’了!”
“好,我唱,但我唱不好時,你可別笑話我。”
林笙得到柳云依肯定的答復后,清了清嗓子,深情地唱起來:“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經過了她的帳房,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
他的歌聲穿透朦朧月色,婉轉裊繞至蒼茫的遠方……
月光粼粼波動,時間之舟只是搖蕩似并不曾漂逝,他們其實就在這只舟上……
此時此刻,月亮是夜空的中心,他們仿佛是大地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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