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蘋果托韓大拐給駱癩頭去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過兩天就回班子了。韓大拐本來還為那天王芬芳跟他急眼的事耿耿于懷,一聽說蘋果找他傳話,他那樂于助人的品質立刻煥發出來,忙不迭地給駱癩頭打電話報信兒?!斑€用我送你去不,閨女?”韓大拐貼心地問。
“不用啦,這都第二趟了,我自己坐車去就行了。”蘋果笑笑。
“哎呀呀,這娃娃可真是野啊,嘖嘖嘖?!表n大拐搖著頭說。
蘋果本身也沒啥行頭,和回來時一樣,拎著個包就走了。臨走前蘋果特意給爹娘留了駱癩頭的電話號,是她從韓大拐那里抄來的。她叮囑爹娘,一旦家里有啥事,尤其是茉莉那邊有啥事,一定要給她打電話。“就算我幫不上啥,我也得心里有個數,不能我一出門就跟傻子一樣,家里發生了啥都不知道。”
王芬芳一邊應著,一邊問,“那要是人們問起你去哪兒了,我咋說哩?”
蘋果微微一笑,“你就跟他們說,省城里有個領導人缺個親娘,雇我給他當娘去了。”
王芬芳罵道,“死閨女,你凈瞎說?!?/p>
蘋果哈哈一笑,“爹,娘,我走啦!”
遠遠地看見戲班子的院墻,蘋果的心居然無法抑制地跳了起來。難道在她內心,是無比思念這個地方么?她也解釋不了自己的感情?;蛟S她思念的,只是這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門,盡管這扇大門,曾為她展現過一個飽受屈辱的世界……
蘋果剛拐進大門,就看見駱癩頭站在那里,見到蘋果,興奮地揮起了手,“閨女,你到啦!”
蘋果心頭涌起一陣感動,“駱大哥,你咋還跑這兒等我來了?”
駱癩頭搓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呀,說實話,這段時間我一直掛念著你哩。你畢竟是我帶出去的,把你一人擱在山西,我心里始終是放心不下?;貋淼穆飞衔以较朐胶蠡冢阋粋€閨女家家的,把你扔在那兒,要是你父母的話,肯定是放不下心,我這么一想,就覺得自己做的太不對。不過聽韓大拐說你回家了,我心里也放心了。你在山西那一陣子還好吧?”
蘋果苦笑笑,心想,我到底該怎么說呢?說我很好?那是上墳用報紙——忽悠鬼;說我不好?這么現眼的事要是說出去,那簡直是自爆其短的大傻瓜。于是蘋果猶猶豫豫地說,“還好啦。就那樣子?!?/p>
駱癩頭認真地問,“那后來那個陳老爺是差人送你回來的不?”
“哎呀,那他人還真是不錯,”駱癩頭興奮地搓著手,“最起碼說話算話,那小黃楊過的也應該不會太差,我就放心啦?!?/p>
一提起小黃楊,蘋果就像吃了蒼蠅,她冷冷地說,“是呀,她那么聰明的人,到哪里都差不了,為了自己能把親爹豁出去,你盡管放心她?!?/p>
駱癩頭奇怪地看著蘋果,“聽起來你對她有意見。是不是她做了什么對你不好的事情?”
蘋果趕忙搖頭,“沒有沒有。”
駱癩頭仿佛自言自語地說,“她這個人呀,一心向上爬,誰要擋著她的路,她一定會把他搬開??墒钦f回來,誰不是這樣咧?她命也苦,當年她在大街上流浪的時候,要是搶吃的搶不過人家,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她剛來戲班子的時候,像只野貓一樣,啥都跟人搶。也是個可憐人呀?!闭f完后又愧疚地看了看蘋果,“還是都怪我呀,要不把你擱那兒,也不會讓她得了機會?!?/p>
蘋果在家也不過才一個月的功夫,戲班子的成員卻明顯縮水了。冬來回家了,據說是因為小黃楊突然嫁了人,冬來受了情傷,在戲班子難免觸景生情,便回家謀生計去了。不過據大個兒說,當時明明是小黃楊霸王硬上弓,把冬來吃干抹凈的,因此談到情傷是不大可能,只不過這事兒擱到誰身上都是綠油油一片,冬來也覺得臉上無光,便回家躲清靜去了。
另外走了的是丹鳳,聽說是嫁了個喪偶的土老板,家里挺有錢,待她也不錯。“那老帽兒都捧了丹鳳好幾年哩,”駱癩頭說,“前幾年追的最兇的時候,每場都送幾百塊的打賞,還給丹鳳送過金銀首飾,至于果盒鮮花什么的,就更多啦?!?/p>
蘋果不解地問,“這不剛剛一個月,咋就這么快的嫁了?”
“哎呀,你別看時間短哪,可以發生很多事情。你說女人不就端著那股子勁兒嘛?前幾年,丹鳳仗著自己正年輕漂亮,心比天高,吊人家胃口,最近這一年,那老帽兒來的少了,不熱絡了,丹鳳就急眼了,架子也不端啦,主動找人家去了。”駱癩頭搖搖頭,“不服老不行呀,到底是年歲大了,一笑的時候,臉上的褶子能夾住蒼蠅腿兒,臉上的粉跟墻灰似的噗噗噗往下掉,那臉都焦了,還不趕緊把自己賣了呀?!?/p>
“女人呀,都是這兩下子,你千挑萬挑,能挑出個花朵來呀?早晚都是那么回事!”駱癩頭嘆了口氣,“哎,丹鳳老是老,還是能撐住臺面的,她這一走,班子里少了個臺柱子,你們小輩的可得頂住呀!”
聽了這話,蘋果忽然就憂傷了,她絕望地想到,難道女人這一輩子,就真的要這樣過嗎?
外面的天灰突突的,過了秋高氣爽的那幾天,這幾天總是一片陰沉。蘋果出神地望著窗外,成群的雁群排著隊地飛向南方,去尋找那一季暖冬的快活。大雁尚能南北遷徙,擇地而居,人憑啥就不行呢?就非得一輩子,把自己囚禁在一個窮窩窩,生兒育女,下地干活?蘋果想東想西,心里亂糟糟的不行。
“哎呀呀,你咋也出神來哩?我都怕了你們這多愁善感的了?!贝髠€兒嘻嘻笑著湊過來了,“你知道不?那天吃過飯,大家都呆的好好的,丹鳳自己就對著窗外癡癡地看,就跟你現在一樣一樣的。”
蘋果好奇地問,“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聽見她嘴里念叨,這秋葉都殘了,又一個冬天要來了,我到底還堅持什么呢?接著就跑出去找那個老帽兒去了,過了沒兩天就收拾東西走了,去嫁人了?!?/p>
“你說這好端端的樹葉子,礙她啥事兒哩,又跟她嫁人有啥關系。你們這些女人呀,盡干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兒。”大個兒叨叨著,“我說,你可別對著窗戶愣神兒了,當心跟丹鳳似的,腦子一熱,再把我們嚇著?!?/p>
蘋果笑了笑,“哪有呀。我就是看那雁群排的整整齊齊,飛的自自在在的,覺得好奇。”心里卻仿佛波濤洶涌,翻滾不停。
丹鳳呀!你這么多年,是不是也在堅持什么呢?是不是也在追求心中的自由呢?可是為啥你后來又妥協了呢!蘋果心中有千萬聲的呼喊。
時間一晃過去了半個月,天是愈發的涼了,人們都穿上了秋衣秋褲,有時早上露水重,晚上夜風涼,出門還要再加一個厚褂子。楊樹葉子開始打著卷兒的往下落,起初每天還能掃的凈,到后來,葉落的越來越勤,像連綿不斷的雪一樣,在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掃也掃不清。冬天是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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