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沒喝到老豆腐,反倒平白無故遭受一場奚落,窩了一肚子的火無處發(fā)泄。她正悶悶地往家走,迎面卻碰上了自己的初中同學俊紅。俊紅初一念了半年就退學回家嫁人了,到了現(xiàn)在不過十九歲,卻已經(jīng)是兩個娃娃的媽媽。看來嫁人后應該是伙食不錯,當初瘦瘦弱弱的俊紅現(xiàn)在看起來像吹起來的氣球一樣飽滿鼓脹,肉乎乎的肚子仿佛常年帶著八個月身孕一樣,一戳就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懷了個哪吒。蘋果想到當年自己和她關系還算不錯,便笑著打了個招呼,“俊紅,一大早的出來了,沒在家里帶娃娃呀。”
誰知道俊紅像是沒見到人一樣,低著頭從蘋果身旁走過。
蘋果正窩火,便抬高了嗓子問道,“王俊紅!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
俊紅一下子站住,小聲說,“聽見了。”
蘋果氣呼呼的問,“聽見了,那你還不會吱一聲?”
俊紅不好意思地說,“不是我不想吱聲。是我婆婆不讓我跟你說話哩。”
不用說,蘋果也猜到了是什么原因,但她還是忍不住問道,“為啥不讓你跟我說話?我身上有屎?我說話噴糞?啊?”
俊紅的臉紅了,小聲說道,“看你說的,不是這個哩。我婆婆說了,你和你姐名聲不好呢。跟你們走的近了,人就被帶壞了。她說我現(xiàn)在是兩個娃娃的媽媽,更要注意,不能亂來。”
蘋果氣的呵呵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說,“真奇怪了,我和我姐做啥傷天害理的事了,咋就名聲不好了?我姐不就是懷個孕嗎?她都多大了,懷孕還懷錯了?你16就當媽了,也不羞不臊的不是?”她一急,就口不擇言,嘴巴就像挺機關槍,不管有理沒理的話都突突突的往外蹦。
俊紅不高興地說,“那哪能一樣呢,我就算10歲生娃娃,也是名正言順哩,不會讓人戳脊梁骨笑話呢。你這嘴還真是厲害,不講理,我不跟你說了。”說完扭著碩大的屁股從蘋果身邊走了過去。
蘋果沖著俊紅肥胖可人的背影呸了一口,郁悶的扭過頭來。她看了看太陽已經(jīng)升到半空,天氣開始熱起來了,心想這么好的天氣,家里肯定又是愁云慘霧,還是先別回去了,到楊樹林子里坐一會兒吧。
楊樹林子就在村東頭,韓大拐家院子旁邊,守著大裕村的交通要塞,大裕村唯一的一所小學也在楊樹林子的盡頭。對娃娃們來說,楊樹林子里留下了上學路上追逐打鬧的快樂印跡,對年輕人來說,楊樹林子是戀愛約會拉小手親小嘴的絕佳選擇,對老爺們和老娘們來說,楊樹林子是他們的歡樂天堂和偷情圣地……楊樹林子對于大裕村的人就意味著城里人的電影院,小姐們的足療店,它的存在意義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一片樹林子,它是人們的非正式文娛場所,是惠及大眾的快樂源泉。
上午金燦燦的陽光伴著還未消散的晨霧彌漫在楊樹林的上空,透過一簇簇已漸成深綠的樹葉打在枝干上,打在地面上,楊樹林被洋洋灑灑的陽光包圍著,遠遠看起來晶瑩剔透,像一大塊純凈的未經(jīng)開采的鉆石一樣閃亮奪目。蘋果坐在樹樁上,想起了自己小學時每天都和茉莉牽著手從樹林里穿過,那時候家里雖然也窮,但一塊貼餅子就能讓她倆樂呵一整天;后來慢慢長大了,懂得了父母的艱辛,在輟學的恐慌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后來入了戲班子,又莫名其妙的去了山西,再然后……她想到了讓她恨之入骨的小黃楊,想到了偷偷幫她卻讓她看不透的青琪,還有還有,那個好心的老實男人向春和小海……一想到他們,心里的疼痛就一跳一跳,跳的讓人喘不過氣……回憶呀,你是在偷偷的提醒我,過去的一切其實并未過去,未來的一切其實還很遙遠嗎?
蘋果憂傷的站了起來,清晨靜悄悄的楊樹林,沒有一個人出現(xiàn)。她輕輕哼唱起了那首她上臺演唱過的《瀟灑走一回》,唱了一遍又一遍,我拿青春賭明天,你用真情換此生,我拿青春明天,你用真情換此生!蘋果唱的滿眼是淚,她對著空曠的楊樹林大喊:“生活啊!你他媽的什么時候能讓我瀟灑走一回!”
蘋果恨恨地說,“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我他媽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空曠的楊樹林靜默無聲。
在楊樹林里坐了一上午,蘋果才磨磨蹭蹭的往家走。
見到王芬芳難過成了這樣,蘋果強迫自己咧開嘴角,裝成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娘,我餓啦,快去給我熱菜吃。”
王芬芳抽泣著說,“你不是在集上喝了老豆腐,咋還餓呢。”
蘋果說,“一碗老豆腐頂啥呀,這都下午了,咋也該吃頓午飯了。你現(xiàn)在是有家有業(yè)的老娘們,不是大閨女了,還能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了?”
蘋果的調侃取得了效果,王芬芳破涕為笑,“你呀,就會挖苦你娘。我還不知道你,老豆腐一喝喝兩碗,還得要兩根果子半屜包子,吃一頓頂一天。得啦,我這就給你熱菜去。”
蘋果心里想,我還老豆腐,還果子,還包子,我出去這一趟,連西北風都沒喝上,凈吃了些閑言碎語,現(xiàn)在早就餓的前胸貼后背了。嘴上趕緊說著,“好呀,快去拾掇吃的。對了,我爹咋還沒回來?”
王芬芳一邊從餑餑籃子里往外拿棒子面餅,一邊說,“說是地里長蟲了。你爹一早就去地里了。按說這個點兒也該回來了呀。”
蘋果腦袋一懵,心想,得了,這么長時間都沒回來,他爹不會是在外面和人干起來了吧。
蘋果了解李大奎。她們兄妹五人里,就屬蘋果和她爹最為相像。李海鵬和李海亮只遺傳到了他爹肢體上的戰(zhàn)斗力,但李大奎的兩種致命武器,一是肢體,二是語言,雙劍合璧,才能一招制敵。蘋果顯然是這種結合的最佳體現(xiàn),她的伶牙俐齒和她爹的能說會道一脈相承,用嘴巴能殺死人,雖然更多的時候是激怒了別人,然后誤傷自己,但這絲毫無損她和她爹言語上的殺傷力和在本村的知名度。
因此,聽說父親還未回來,李大奎的知己李蘋果的第一反應就是,在外面謠言滿天飛的時刻,李大奎十有八九是聽了人們嚼舌頭,和別人打起來了。
到了下午,李大奎灰頭土臉的回來了。
王芬芳見丈夫一身的土,褲子還剮了個大口子,慌慌地說,“哎呀呀,這是咋了呀,你看你弄的這幅鬼樣子!”
蘋果在一邊兒喊道,“爹,這是跟誰打起來了?”
李大奎沒好氣的說,“就你小崽子精,什么都知道。他媽的,那幫嚼舌根子的老犢子們,也不知道挑地方,我在田埂上撒泡尿,就聽見朱老六的大棚里有人瞎嘚嘚,我一聽就不是好話,他們往茉莉身上潑臟水。我他媽的連褲子都沒提,直接撲進大棚里了,把朱老六和老于頭按在里面一頓踹。這倆孬種馬上就消停了。他倆要再敢嗶嗶嗶,我就把他大棚給拆了!”
王芬芳目光帶著對丈夫的崇拜,仿佛是在聽驚心動魄的勇士冒險故事,聽的表情變化萬千,呲牙咧嘴。蘋果卻嘻嘻哈哈的笑出了聲,“爹,早知道你應該在他倆臉上尿一泡。”
李大奎神武地說,“算他倆小子命好,要是早一分鐘讓老子聽見,老子一泡尿淹了他的大棚。”
說完以后才回過味兒來,“你小兔崽子,有你這么和你爹說話的?”
完了又頹然地說,“老話就說人言可畏,今兒我可算是見識了。這一張張嘴就是一把把刀子啊,能把人給戳死,還不帶出聲兒的。閨女啊,趕明兒你在村里找對象可成問題了。依我看,戲班子你還是別去了,再去說閑話的就更多了,村里誰還敢要你呀。”
蘋果梗梗著脖子,倔強地說,“不。我偏要去。他們愛說啥說啥,嚼舌頭,爛褲襠,傳瞎話,死爹娘!我憑啥讓他們得了勢!”
李大奎說,“哎呀呀,你和他們較的是啥勁。過日子就是自個兒過自個兒的,犯不著為了人家,讓自己過不舒坦。閨女家有幾個打心眼里喜歡那種地方的。不如找個別的地方打兩年工,回來輕輕落落的嫁人哩。”
蘋果說道,“不,我就是打心眼里喜歡那種地方。”
李大奎驚的張大嘴,“你個死崽子,你說啥哩?你沒瘋吧?”
蘋果微微一笑,“我沒瘋!我就是喜歡,我就是要去!我就是不能窩在家里讓人吐沫星子淹死!”
李大奎說,“你要打工,可以去廠子,去哪里都行,干啥非得去那個戲班子?
蘋果站起來,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因為我要瀟灑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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