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狐貍十三

　　皇帝將議政王大臣和內閣九卿召入養心殿西暖閣，垂淚降諭道:

　　隆科多雖然罪不容誅，但卻是康熙駕崩前與諸皇子一起奉召聆諭的唯一一位大臣，因此心有不忍；而且隆科多的肆行不法，與自己誤信于初、未嚴加禁約于繼有關，自己是有過錯的；因此隆科多免于正法；在暢春園外造屋三間、永行禁錮；家產不必入官，直接用于抵賠應追贓銀；其妻、子免入辛者庫，嫡長子岳興阿革職，次子玉柱發往黑龍江當差。（注1）

　　欣然在西暖閣后間里聚精會神、一字不漏地仔細聽完隆科多的罪狀和皇帝的諭旨，心中不禁感慨連連：

　　如他這般強勢、乾綱獨斷、極其自負、還極端好名的雄主；又有康熙年少登基、多年受制于鰲拜等人的教訓在前；哪里容得了隆科多自恃其功、通過夸大政局的危困、新君的孤立無援和自己的忠心事主，以達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與君主平起平坐地位的企圖？?。?/p>

　　以他一貫精明、嚴厲、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個性，又怎能容忍隆科多如此猖狂地賣官、斂財、結黨朋比；事發后還到處轉移財產？??！

　　連殺年羹堯這樣大功臣、加近支姻親的決心都能下得了的他，對隆科多的處置已經算是很給佟佳氏一族法外施恩了！看起來他的確還是對佟佳氏一族另眼相看——或者在他潛意識深處，還是對滿漢有區別對待的傾向？！

　　但就是這樣，還是被有的人拿來當做他“篡位”、“矯詔”的證據說了快三百年。。。。。。

　　月底就是皇帝的五十萬壽節——欣然暗笑：老一輩說祝壽應該“男祝九”是不是一種保持傳統的變通方法?。抗湃怂闾摎q的，皇帝按現代人的算法該是過四十九歲生日呢，那也是該?！按髩邸钡模?/p>

　　這回壽禮送什么，欣然可是比四年萬壽節時胸有成竹多了：

　　這也是受了才舉行不久的武舉殿試的啟發——滿人馬上得天下；皇帝又十分重視武備；雖說他自己更偏文治，而不像康熙、乾隆那樣長于武功；也不及那二位身體強健、臂力強勁；但弓馬嫻熟還是當得起的。

　　可是，登基后的他成天忙于朝政，弓馬騎射再沒摸過；完全蛻變為宅男一枚——這卻激起了欣然啟動“宅男改造工程”的決心。

　　這日，皇帝用膳后命將數道他根本沒動過的御膳分賜給仍居宮中的弘歷、弘晝，及福慧并康熙的幾個幼子；欣然主動請纓前往?；厶幩唾n物，皇帝欣慰而允。

　　欣然帶著晴軒、寶琴到了福慧與幾位康熙幼子合住的毓慶宮，?；垠@喜地趕緊遣退了屋里的宮女太監，就要下炕來行禮；欣然笑道：“怎么？竟忘了咱們的約定了不成？晴軒、寶琴跟八阿哥的人一塊聊會子天兒去吧?！?/p>

　　見屋里只剩他們倆了，?；畚Φ溃骸澳俏铱删驼娼心阈廊豢?？今兒大冷的天兒，汗阿瑪怎么竟舍得你出來受累？”

　　欣然也樂道：“好你個小東西！瞧這副伶牙俐齒的樣兒，竟是得了你汗阿瑪的真傳啦！”

　　說得兩人臉對臉地一通傻樂；止住笑，欣然道：

　　“今兒可是我求皇上讓我來的——來找好朋友幫忙呢！”

　　?；哿ⅠR擺出和皇帝一模一樣的故作驚訝表情道：“哦？汗阿瑪什么事兒不能應了你，倒要你來求我？”

　　欣然略帶無奈地拿食指指著?；埸c了點，搖著頭道：“你呀——能別這么像你汗阿瑪不？今兒要求你幫的忙，可就是暫時不想讓他知道呢！”

　　說著掏出懷中的幾錠銀子放到炕桌上道：

　　“萬壽節的禮物我想好了，可自個兒辦不了，只能求你幫忙啦！你還得去替我求你十三叔才辦得了呢。這些銀子大概不夠，可一次揣不了太多；你把數告訴我，我再找機會給你送過來?！?/p>

　　福慧頓時一臉好奇：“你有什么好點子，早該跟我說說啊！我這兒正犯難送汗阿瑪什么壽禮好呢？！”

　　欣然自得地一笑：“那就更好啦！咱們可以送你汗阿瑪一整套家伙事兒啦——”當即如此這般講了一遍，聽得?；圻B連點頭、拊掌大笑道：“果然好點子！我可是打記事時候起就沒見過汗阿瑪騎射呢！好！好得很！”

　　第二日下午，福慧便命貼身太監將剛剛從造辦處出來，正準備打道回府的十三請到了毓慶宮，端端正正向十三行了禮，這才正色道：

　　“六十為賀汗阿瑪五十萬壽，準備壽禮之事，求叔王在造辦處替侄兒置辦——”從貼身太監手里接過裝了銀錠的托盤，恭恭敬敬地遞到十三面前；

　　十三略帶驚訝地瞧了眼盤中的銀子，并不去接，沉吟著道：

　　“阿哥你且先放下銀子，說說想辦何種壽禮，讓十三叔也幫你斟酌斟酌？”

　　福慧忙將欣然的想法說了，末了補充道：“侄兒也不懂該多少銀子才夠，還要煩請叔王將數目告之，侄兒也好補齊?！?/p>

　　十三更為驚訝，捻著頷下鬍須問道：“阿哥往年給皇兄的壽禮，可都是由你額娘、皇額娘一起置辦了，加上名帖便是；怎的今年突然想起來自己置辦？還想到這么幾樣？你這個還未成年的光頭小阿哥，哪里就有這么些銀子可以隨便支給？”

　　?；圩屖龁柕么胧植患?，愣了一愣；接著直轉著眼珠子想說辭；十三見了這般情景，心中更是狐疑不止；輕咳一聲低聲道：

　　“阿哥這主意怕是另有人出的吧？不妨告訴十三叔，若出主意的人屬善意，方可斟酌而行；若這出主意之人實非善類，便萬萬使不得！”

　　?；勐犃耸@話，心中頓時啼笑皆非，可一時之間又不知如何回話才是；只哭笑不得地吶吶著說不出話來。

　　十三瞧他這幅神情，更覺得必須得問個究竟，當下對屋里太監宮女們道：“都先退下，等你們主子叫時再進來?！?/p>

　　回頭對?；壅溃骸鞍⒏缃袢者@事須得跟本王講清楚才是——如若不然，本王便只能如實回稟皇兄了！”

　　?；哿ⅠR急了，連連擺手道：“哎——這不妥、不妥！就是想暫時瞞著汗阿瑪呢！”急得跳到地下，連著轉了幾圈兒，嘟著嘴道：

　　“誒——這可怪不得我啦！都是你們自個兒非藏著掖著惹的事兒——叔王，這出主意的確實另有其人！她是汗阿瑪的。。。。。。近侍宮女柳如玉；您要是有疑慮之處，就問她吧！”

　　此話一出，換了十三楞住了，喃喃道：“啊？！是她？！。。?！?/p>

　　?；郾揪褪莻€鬼機靈到了家的小人兒，見了十三此時的神情，心知他大概也已經看出這位特殊“宮女”的端倪了；止不住掩嘴偷樂、調侃道：

　　“叔王，您還要不要去跟汗阿瑪回稟呢？”

　　十三轉眼盯著?；郏従彽溃骸翱礃幼影⒏缡鞘裁炊贾腊?？！可你十三叔還是給蒙在鼓里呢？！不如阿哥你將知道的事兒都告訴十三叔？！那壽禮的事兒你就放心吧！只要是你十三叔親自過問的事兒，還沒有你汗阿瑪不滿意的呢！”

　　?；勖τ诌B連擺手道：“好十三叔——您饒了侄兒吧！汗阿瑪沒降旨說能說的事兒，誰有那熊心豹子膽敢往外說？！就是跟您也不敢說啊！”

　　十三頓時心中更有了七八分了然，皺眉默了會兒，勉強笑道：

　　“阿哥你這么說可真是在理！十三叔倒是放了心啦！成，這壽禮就包在你十三叔我的身上好了！銀子也甭擔心不夠——我這就去造辦處交代下去?！闭f罷告辭離去。

　　注1——引用自《雍正朝起居注》《清實錄世宗憲皇帝卷》當日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