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濤望著“好運來”公司董事長、龍陽商界名人辛運。灰白的頭發,眼角的皺紋,寬大的下巴,倦怠的眼神,看上去慈眉善目。但想到刑警隊長匡正分析的系列殺人案,不由不寒而栗。他倆相識、交往二十多年。他知道他馳騁商場,爭強好勝,呼風喚雨,叱咤風云,追名逐利,沒想到竟如此兇狠殘暴。
其實他真正憂心的不是這個大下巴,是他自已。當初他幫他忙是有限度的。想不到他將事情弄到這一步。他之所以敢這么做就是自持有他這頂保護傘。到這一步,他這頂傘是保不住的。他不僅毀滅自已,也會毀了他。他恐懼,深深地恐懼。
他知道這將是一場痛苦、艱難的談話;但還是將他找來。無論如何得同他談談。
辛運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望著面露焦慮的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他知道他找他來的目的。他知道此刻他心中的所想所慮。的確,從一個小民警混到這一步確實不容易。他是擔心頭上這頂好不容易得來的烏紗帽呀。
他不吭聲,等侍周濤開口。
辛運的冷靜和沉默刺傷周濤。這是輕蔑、嘲諷,是獵人對待獵獲物的輕蔑和嘲諷。他真想破口大罵;但多年身居要職養成的涵養,使他忍住氣,端起水杯呷一口茶,然后從抽斗里取出匡正上交的那張20萬元銀行卡默默推到辛運面前。
“你給小匡的。”
“還給我?”辛運的大下巴動了一下。他知道退還的意義,將卡放進衣袋。
“辛總,我希望咱倆能作一次坦率的談話。”
“當然,”辛運知道稱呼辛總的含義,“我也希望。”
“記得嗎,當初在這兒我對你說過,《羅馬人》沉沒是一次嚴重責任事故,我希望不要弄過頭,你也答應了。”
“記得。”辛運承認。
“可現在性質變了,變成兇殺案。”
“是呀,”辛運解釋,“可你知道,雙方搏斗時,有時事先是想好,不要太過份,可在緊要關頭,特別是你死我活時,就難以控制了。”
“這么說水波是你謀殺的?”周濤凝視他。
“不,不,”辛運忙否認,“我是說人們搏斗時的情況。我鄭重聲明:水波的死與我無關。”
“這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不是你會是誰?你讓欣躍做了水波,又讓全金將欣躍做了。如今你的左膀右臂,暴眼施云龍也消失了。”
“這是推理。”辛運大下巴一抖,“這種事不能靠推理,得靠證據。”
“放心,會有證據的。”周濤自信,“我們會逮住兇手全金。”
“那就逮吧,而且我會提供情況,積極配合你們。”辛運落落大方。
“你是該配合,”周濤瞅著他。
“看來我得回去拿牙刷牙膏了。”辛運坐正身子。
“還不到時候,而且我不希望有這一天。”
辛運笑笑,心想,我拿牙刷牙膏你也差不多了。
周濤明白他的笑意,是的,他捏在他手里,否則,他不敢如此狂妄、放肆。他不由懊惱和他的關系。多少年來,他一直感激他對自已的幫助,視作一種真誠的友誼。現在驀然回首,不是這么回事。他抑制住激動,說:
“開始我說了,希望我們敞開心懷,作一次真誠坦率的談話。”
“我同意。”辛運聳聳肩,“剛才我該說的都說了。”
“不,你沒說真話。”周濤否定。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真話。”
“我想先談談咱倆關系。真話、假話我一聽就知道。”
“你說吧。”
“你是一個成功的商人。”
“謝謝,”辛運心想,這個還用你夸贊。
“之所以成功,重要一條,有前瞻性,發現商機,善于投資。”
“應該是。”辛運應著,心想,這些皮毛做生意的誰不懂。
“你不僅將這一套用在生意上,而且用在珍貴的人與人的關系上。”
“你說…”
“我問你,”周濤凝視著他,“你是怎么對待我的?”
“怎么對待你?”辛運蹙眉。
“25年前我剛從警校畢業,作為小民警到派出所實習,我們相識,你幫助我,寫黑板報表揚我,又在《龍陽日報》和省報上發表文章,贊揚我,還伯樂薦馬,利用你的人脈關系,舉賢推薦。我家里經濟困難,你慷慨資助,我心存感激,而且我相信你所說,這是誠摯友誼。我打心眼里感激你,我將你視為知已和恩人,我喊你辛叔…”說至此,他眼角漾起淚花,“想不到不是這么回事!”
“…”
“從一開始你就欺騙了我,你將我當作籌碼,同你搞其它投資一樣,我也是你的投資,權力的投資。我成了你的工具,代理人。真高明呀!”
“我…”辛運臉微紅,下巴不自禁地抖動。
“你說是不是?”周濤大喝一聲。
“我…”辛運訥訥。
“都這個時候了,你說真話,是不是?”周濤逼視。
“是。”辛運咬牙。
“好!”周濤頷首,臉色蒼白。
“我對不起你,欺騙了你,”辛運致歉,“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想說幾句可能你不中聽的話。”
“說吧。”
“我欺騙你固然不對,可你也該反思,你為啥會受騙。”
“我…”
“當初我看中你,我給你寫吹捧的文章,其中有些夸大拔高,你也看出來了,但你并未拒絕,而是默認接受了。”
“我…”
“這說明你表面上謙虛謹慎,實質上圖虛榮,愛吹捧,我非常高興。”
“…”周濤臉微紅。
“我為你升遷游說、拉關系,走門路你不僅知道,而且感激涕零。”
“你?…”
“別激動,請聽我說下去。”辛運抖動大下巴,“再有你住房困難,我送給你一套房子,你父親生病,女兒出國留學,等等我送錢、送禮你雖然客套拒絕,但最后都欣然接受。”
“我…”周濤像被人抓住的竊賊。
“我承認我卑鄙,非常卑鄙,我利用了你。”辛運越說越來勁,“可俗話說得好,蒼蠅不叮無縫的雞蛋,你沒有這些縫,我能叮嗎?即使想叮能叮成嗎?”
周濤癱在皮轉椅上,他被徹底擊垮了。
辛運心里得意,但他卻滿懷歉意,親切地:
“阿濤,對不起,有些話我是不該說的。我…”
“你少來這一套,”周濤霍地從椅子上跳起來。
辛運愣住,大下巴禁不住抖動。
“姓辛的,我告訴你,”周濤怒目圓睜,“我不會允許你殺人放火。”
“我知道。”辛運淡淡地,“作為公安局長、政法委書記,你大權在握,想咋辦就咋辦。”
“我會辦的。”
“好呀,”辛運坦然,“不瞞你說,我已作了最壞的打算,槍斃殺頭,可你呢?”
“我?”
“對,你。”辛運正色,“無論你承認與否,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只是在方式、方法上有不同。我替你算過命,按現行法律和政策,根據咱倆關系和你卷入程度,你這個公安局長、政法委書記的烏紗帽不僅完蛋,還得吃上10年以上官司。”
周濤不由抖了一下。
“我知道你也不希望走到這一步。”
周濤瞅著他。
“作為公安局長、政法委書記你應該清楚,定案靠強有力的證據而不是推理想象。”辛運停住,逼視他,“說實話,你手里有什么證據證明這所謂系列殺人案是我所為?”
周濤語塞。
“沒有,”辛運捏拳,“根本就沒有。”
“以后會有的,”周濤自語。
“以后再說以后的事,至少目前沒有。而且咱們要想辦法,不讓這個‘以后’發生。”辛運語重心長地:“眼下咱們船好好的。咱們唯一辦法是同舟共濟,心里不要慌,更不要自亂陣腳。我想我們會頂過去。”
辛運走了。
周濤呆立著,久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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