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香港,我就給家里打了電話。保姆對我說,老太太已經住進了醫院,不過病情并不嚴重,為了防止發生意外,先在監護病房里住幾天。現在由姑奶奶陪著她。
我問清了醫院和病床號,便直接叫出租車去醫院。我心頭產生了一點希望,在一起對付媽媽疾病的過程中,和衷共濟,也許露露對我的態度會有所改變吧?
進入醫院來到了監護病房門口,我把旅行箱在走道上一放,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輕輕推開了病房的門。
露露正和一位護士悄悄說著些什么,邊上還有她家一位女親戚認真地傾聽著她們說話。露露一回頭見到了我,立刻站起身來用虎視眈眈的目光看住了我,強壓著怒氣小聲問:
“你來干什么?”
“媽媽怎么樣?癥狀完全消失了沒有?”
“誰是你的媽媽?出去,出去!別打攪了我們的安寧!”
“露露,別這樣,我……”
“護士小姐,請你馬上把這個閑人趕出病房去!我不認識這個人,他和我家沒有任何關系!”露露面朝著窗外,全身都在索索發抖。
我相信她這是氣極了的緣故。我很可憐她,但沒有辦法能夠開導她,勸解她。
護士和那位親戚面面相覷了。我連忙朝護士悄悄擺擺手,退出了病房。
這是露露患上偏執狂以來我和她第一次說話,她的行動態度太讓我傷心了。以往那個相親相愛的賢淑妻子到哪里去了?這樣下去,她還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還能有救嗎?她這樣毫無緣由地折磨著她自己,不是太痛苦了嗎?
我當然不會就此離開醫院,說什么也得和病中的媽媽見上一面,問問她的自我感覺怎么樣,再從醫生那里了解一下病情,商量一下治療方案。如果這時候去找醫生,我又擔心被露露發現了會更加增添她的狂怒。于是我心灰意懶地來到了底樓的大廳,在電梯出口處邊上找個地方坐下。我想等待露露出了醫院再到病區去。
這一等我等到了晚上八點鐘,還不見露露離開醫院。
好不容易我見她家的保姆匆匆進了電梯;不一會,露露和她家的那位親戚終于從電梯里出來,走了。
謝天謝地,她沒有發現我。
眼看著露露身心疲憊地走出大廳,在燈光暗淡的院子里漸漸消失了身影,我似乎覺得是在做一個可怕的噩夢。難道我們幾十年的夫妻感情,就這樣付之東流,永遠成了陌路人?
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擦干了淚水,我先去找醫生。醫生說,現在病人的自我感覺已經恢復正常,但心肌缺血的體征依然存在,所以還得讓她在監護病房里住上一段日子,能用的藥都在用,叫我不必過分擔心;可以和她交談,但不要多談使她感情沖動的問題。
我再次進入病房去時,丈母娘見到我便很快露出了一點笑容。她的身上有些部位還連著監護儀,但看上去精神很好,叫我坐下后就說:“真沒辦法,剛才露露的態度實在太過分,換了我也無法忍受,太使你難堪了。”
“沒什么,媽媽。我只是為她傷心。你不必多想,現在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早日恢復健康。”
接著我把在日本的情況大體上對她說了一下。
“前天吃完晚飯不久,露露的姐姐從日本打來了電話,說你已經去過了她家。”丈母娘微笑著說,“她是在你離開她家后就打的電話,說你在日本精神狀態很好,看上去神采奕奕,還像個年輕人似的……我聽了也很高興。我早就說了,你應該在外面好好調劑一下心情,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天地。”
呵,原來露露的姐姐在我離開她家后就給她媽媽打了電話。我立即想到丈母娘正是在那天晚上發的病。難道是她大女兒的電話引發了她的心臟病?“看上去神采奕奕,還像個年輕人似的……”這是什么意思?很像是話中有話。也許露露的姐姐已經把她見到小李的事及時告訴了她的媽媽,捕風捉影地說了我的壞話?
果然,丈母娘接下去說的話更加證實了這一點,盡管她說話的口氣依然很親切。她說,她已經是這么大年紀的人,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誰都避免不了。她現在丟不下的就是露露,明明生了病卻不知道自己有病,真不知道今后的結局會是怎么樣。她說她知道我對露露是愛護備至的,但也得設身處地為我想一想。我的年紀也不小了,和露露結婚雖已快近三十年,但一起過夫妻生活就是最近這么幾年,何況露露早就是個病人,和病人在一起生活哪會有稱心如意的日子。
“照露露如今的情況看,她的病不會有根除的日子,就讓她一個人糊里糊涂打發完今后的歲月算了。她喜歡這樣,喜歡走這條路。”
丈母娘說著拉住了我的手,眼睛里已涌上了淚花。
“天杰,你就老實回答我吧,我們依了她怎么樣?剛才她發現你還來探望我,看出了我是在哄騙她,把我也大罵了一頓。她說她現在已經是個正常人,可以正式和你離婚了,如果法院再不接受她的離婚訴狀,她就到高等法院去控告你。我看她已鐵了心,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你們就趕在我這個監護人還在世時離婚吧,這樣既能使她安安寧寧地過日子,同時也還給你一個自由身。現在社會上多的是崇拜名人的年輕女性,像你這么個名聞海內外的作家,人又長得很體面,看不出一點老相,你還能找到應有的幸福生活,可別讓露露把你耽誤了。”
我見露露的媽媽已處于相當激動的狀態,就不敢再說什么,只是緊握著她手不放,希望她能慢慢平靜下來。
“怎么樣?天杰,你就好好考慮一下吧?等你考慮成熟了再認真回答我,不過你一定得對我說心里話!”
“其實,這個問題是用不著考慮的。”我說,“露露有這樣的想法,是她的疾病造成的;我可是一個正常人。我無法接受多年來的夫妻關系毀于一旦的殘酷事實。露露患上憂郁癥就因為是我的緣故,是我害了她的一輩子。即使露露永遠不肯和我見面,我也不會丟開她不管。我可以在暗中偷偷照顧她。媽媽你放心好了,我不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我不會背著你和露露去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丈母娘聽我這一說,重重地握了握我的手,又凝視了我片刻,便漸漸平靜了下來。
“好,”她最后說,“你應該回去休息了,這個問題等以后再商量。醫生快要來查房了,我得閉上眼睛迷糊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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