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曼君提前有了小寶寶

　　要是讀者還不曾忘記，應該知道曼君和池劍英是在他們畢業分配到杭州以后結的婚，算來該是1963年9月底的事。但是到了1964年5月初，也就是在他們婚后剛滿七個月，曼君便來信說她已經安全分娩，養下了一個女孩，取名小曼。不久，她又寄來了一張嬰兒的滿月照片，小家伙長得白白胖胖，十分惹人喜愛。曼君還在信上頗為自豪地告訴媽媽，嬰兒養下就有七斤多重，體魄十分健壯。

　　從小就被父親嚴格管教的美君，對這樣一類的事是特別敏感的。她立即算出曼君從結婚到分娩只有七個月時間，擔心曼君的作為會被她父親看成家庭的一大恥辱，非得大發雷茬不可了。結果，出乎她的意料，父親卻絲毫不動怒容，仿佛根本記不得曼君是在什么時候結的婚。他為了能有這么一個可愛的外孫女兒，只是高興得一個勁呵呵地笑。她媽媽高興的程度就更加不待說了，特地趕到杭州去住了一個星期，還帶去了作為外婆應備的種種嬰兒衣服鞋帽和禮品。這以后，她媽媽一遇機會還會拿了嬰兒的滿月照片興致勃勃地到處給鄰居或親友們看，很有一點兒夸耀的味道。爸爸也從不加以阻攔。

　　美君不懂了：爸爸對待這類問題的態度怎么會突然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想當年，爸爸甚至都不許她們姐妹兩個跟任何男青年私下多說幾句話，仿佛那樣一來就算是行為不端了，因而總是千方百計地加以禁止，只想造成一個男女相隔離的“單性世界”。如今仿佛一切都很正常，都屬于人世間的常情和常態。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此后不久，有一天，石鳥明明知道徐美君是在學校里上班，卻跑到她家做客來了。石鳥是來向美君的媽媽探聽口風，看看是否已經允許他正式求婚了。徐濟民教授從石鳥吞吞吐吐的語氣中聽出了他的來意，為了維持自己應有的尊嚴，獨自走進書房回避了。美君的媽媽便像接待真正的毛腳女婿一樣親熱地接待了石鳥。她招呼石鳥在會客室里單獨說話。石鳥等待未來的丈母娘坐下以后，才在長沙發上占了一個小小的角落，挺直腰身，依然小心翼翼地把屁股落在沙發的邊沿上。

　　“你提到的這件事，我和她爸爸也一直關心著的，”未來的丈母娘開口說，“但美君至今還不肯表態。我還不知道這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不過，你也用不著過分心焦，事寬得圓嘛。這幾天我和她爸爸也一直都在談論這件事——你們都該是成家的年紀了。你想想，她妹妹已經趕在她前頭當上了媽媽，她這做姐姐的還牽絲攀藤地直讓我們操心，這像話嗎？我們的心情比你還焦急呢，你大概能夠想象得到吧？”

　　“這……這……”石鳥回答了這么兩個宇，便急急低下了頭。

　　“哦，對了，她妹妹寄來了幾張孩子的照片，我還沒機會讓你看呢。”美君她媽媽說到這里，就又興致勃勃地拿來了照相冊，翻紿她未來的大女婿欣賞。“你看，這是孩子的滿月照，長得多有精神！這一張是不久前寄來的，小家伙還剛剛滿了三個月，看她的神氣已經有多么懂事了！”

　　石鳥關心的當然不是曼君的孩子，而是他自己的結婚要求。他只是為了討美君她媽媽的歡心，才專心致志地看著。但他看著看著，卻猛地想起了一個問題。石鳥的性格中一向都有極其老實的一面，于是他禁不住脫口而出地說：

　　“啊，想不到曼君的孩子都有三個月了。我聽美君說，曼君是在去年國慶節前夕結婚的吧?’

　　“對，就是那個時候……”美君的媽媽說著，突然頗有含意地輕聲笑了—笑。“是啊……”她又似笑非笑地加上了這么半句，“不過，反正如今是夫妻了，孩子什么時候出生，誰還會把它當成一回事啊！曼君的公婆只盼早點有個孫兒女!’

　　石鳥連忙閉上了嘴，不再搭腔了。他自知說話太少斟酌，已經接近于失言。幸而美君的媽媽看上去倒也并不計較這個。不過石鳥還是顯得十分局促不安。

　　美君她媽媽一見石鳥這副誠惶誠恐的神氣，就連連地看了他幾眼，終于對他說了幾句丈母娘應該說的體己話：

　　“石鳥，今天你在這里，趁著邊上沒人，我不妨提醒你一下：你這人什么都不壞，就是生性太老實了．幾天以前美君她爸爸還說你待人接物的態度太小心翼翼……當然，規矩老實是為人的根本，但也不能太拘謹得過了頭啊！男子漢總該有點兒男于漢的氣概！這一點你自己也許還沒有意識到？就說你和美君的婚姻問題，我們做父母的只能從旁勸勸自己的女兒，事情還取決于你們兩個人嘛！”

　　這位未來的丈母娘雖然說的都是泛泛的道理，可石鳥卻自認為已經領會到了她的某種示意。他不禁有點兒目瞪口呆了。是的，石鳥的聯想力和想象力一向都是十分豐富的，這也正是這類老實人性格上的一個特征。大凡性格內向的人，往往比性格外向的人多有一個自作聰明的心眼。他認為好心的丈母娘已經把話說到了這一步，事情的確取決于他自己的決心和行動了。他不再多說什么，便心滿意足地告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