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縱是晚風吹寒涼

　　那段時間，應該算是我生命中比較平靜的日子。每天下班后，我都會去陪著憶恩，病情穩(wěn)定的時候我會帶著她去公園散步。我們放風箏，就像從前的日子，那時候憶恩剛上高中，我們經常去郊外放風箏。她曾經說，認識我是她不幸中最大的幸運。我只是在心里說，是她給我的生命帶來了陽光。

　　那時候，我還會經常寫一些朦朧的詩歌發(fā)表在?？?。印象很深的是有一首詩叫做《依然》，其中有一句是這樣的“縱是晚風吹寒涼，我依然盼望著，盼望著明日的朝陽?！蹦鞘自娫谛？蟿偘l(fā)表，憶恩就跑來找我說，她好喜歡這一句話，她說我一定會記住，即使生活很凄慘，也不要忘了明天還有希望。

　　這年秋天來得早去的也早，冬天早早的來了?？蓱浂鞯牟【拖襁@無常的天氣一般，時好時壞，很不穩(wěn)定。她忽而在病房里大喊大叫亂跑亂撞，忽而像受了驚嚇一樣露出惶恐的眼神，忽而又像小孩子一樣抱起我送她的洋娃娃拉著護士過家家。

　　我跟心理師談過好多次，他說必須得把她關在病房里了，為了減少傷害，有時還得使用鎮(zhèn)定劑。后來，我直接整日整日的守在病房外面，有時候不敢讓她看到我，怕她又會情緒不穩(wěn)傷害自己。

　　11月18號，憶恩的生日又到了。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帶著她一起去吃蛋糕，可是這次，只能在醫(yī)院了。

　　那天下午我跑遍了全程的蛋糕店終于買到了嵌著八顆真果粒的蛋糕，忘不了憶恩曾經站在櫥窗外面那渴望的眼神，我還特意囑咐蛋糕師，要在蛋糕最上層綴上二十二朵奶油玫瑰。

　　拿到蛋糕的時候心里竟然有點小激動，黃昏時分我開車興奮地往回趕，希望憶恩見到這個蛋糕的時候會很高興很高興，畢竟現(xiàn)在，她已經很少懂得發(fā)自內心的去高興了。

　　正是下班的時間交通格外擁擠。接到精神病院的電話時我正在拼命地按喇叭。電話里是一位護士的聲音，請家屬趕快過來，蘇憶恩......后面的話我已經什么也聽不見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腦子里霎時空白一片，心里就像眼前的十字路口，擠得我喘不過來。

　　我知道那個時候我已經什么也不會顧了。

　　我抓起蛋糕就沖出車門往前跑。十幾里的路程，我好想跑了好幾個世紀。

　　從認識蘇憶恩之前，從爸媽離婚之前，從上學之前，爸爸的肩膀，媽媽的晚餐，一家人快樂的旅游，一時所有的記憶都擠在了這條路上。好像我一直在奔跑，從未停止。后來認識了蘇憶恩，我就把她拉到我的軌道上一起跑，我們一直跑，一直跑，跑著跑著，好像連我也忘記了路的方向，可是我還是緊緊抓著她，一直跑，不舍得放手，那時候，我不懂得放手。

　　可是，奔跑的那一刻，我好像開始懂了，然后就是瑟瑟的害怕，我害怕當我終于懂了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我把她丟在了哪里。

　　趕到病房的時候，我看到只有一名護士在收拾，我想或許是憶恩鬧得厲害轉移到別的病房去了?？墒牵o士的話打破了我所有僅存的希望。

　　蘇憶恩半個小時前因抗拒門房被鎖，在房間里亂碰亂撞，等到護士趕來時，就只看到敞開的窗戶......現(xiàn)在已經轉移到急救室......

　　是六樓的窗戶，在那個嚴寒的冬天兀自開著。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們晚上一起回家時憶恩說過的話“這個城市這么多的高樓，每棟樓上這么多的窗戶，什么時候有一扇窗是屬于我的呢？”......

　　我永遠忘不了，在最后一秒抓住醫(yī)生的手沒有讓他將冰冷的白布蓋到憶恩的臉上時我的內心是怎樣的平靜。我說，讓我再跟她待會吧，求求你了醫(yī)生，讓我單獨跟她待會吧。

　　醫(yī)院里每天都充斥著出生和死亡，也許這里的人們早已看慣了生命的誕生與離去，所以他們的臉上才會出現(xiàn)了麻木的表情?？墒悄且豢蹋瑢ξ襾碚f，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飛速的離我遠去，遠去。

　　憶恩的臉上出現(xiàn)了許久以來少有的平靜，我欣慰臨走的時候她應該很安詳，臉上像笑過后剛剛收起了笑窩。

　　我突然再也無法控制，像瘋了一樣拼命地吻向她冰涼發(fā)紫的嘴唇，我知道，她還沒有走，她在等著，我給她一個最后的回答。

　　那一刻，很久很久以后的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對于憶恩妹妹般無微的關懷與憐愛，原來是我久違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