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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說過一句話  文/門老頭

第一十九章    第十一篇 心靈的寄托

第十一篇 心靈的寄托

一九六三年九月二十一日,藍心月滿懷著希望回了家,卻沒有得到劍之鋒的來信。她疑惑,她失落,好像一下掉到了冰窖里。

“芝瑛的信總該有的呀!”她自言自語著進到了里屋。藍心珠和趙梅君也跟了進去。

藍心珠也是剛到家,先藍心月一步。她已是海原鐵中初一的學生了,住校,周六晚上回家。

兩個女兒到家的時候,趙梅君正在外屋織毛衣。心月的,快要收針了。藕荷色,比紅色、綠色要淡雅,比藍色、黑色要艷麗,胸前再斜著綴上三個有機玻璃扣,一準好看。

趙梅君問這問那。女兒進了大學,頭一次回家,總該給媽媽嘮嘮學校的事吧!可藍心月情緒不高,一看就知道有心事,趙梅君也就不再多問。“毛衣快織好了,來試試。”趙梅君對藍心月說。

毛衣穿在藍心月身上,肩寬、腰圍、身長、袖肥,沒有一處不合體的。站到大衣柜的鏡子前照照,藍心月臉紅了。鏡子里出現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一個仙女。

“哎呀,媽媽,太漂亮了!我也要!”心珠羨慕地說。

“好!好!別著急,有你的。姐姐十一有活動,先給她織,完了就給你織,線都買好了。”趙梅君一邊給心月抻著衣服,一邊說。

“我十一也有活動。”心珠強調著。

“好!那媽媽加夜班,一定趕在十一以前讓寶貝女兒穿上。怎么樣?”

“媽媽,你真好!”說著,心珠抱著媽媽親了一下。

“啊,行了!多大了,還像個孩子。”

說話的時候,趙梅君一直看著鏡子里的心月。美!自己的女兒是美。要是加上原先的眼神那就更美了。想到這里,突然發現心月的眼睛亮了一下,就是趙梅君希望的那種眼神。可是也就閃了一下,瞬間又暗淡了下來。

媽媽就是媽媽,女兒在想什么,媽媽心里明白。她把心月的身子扳過來,摟在自己懷里,淚珠掉在了女兒的頭發上。“媽媽給你盯著,有信媽媽給你保存好。”

心月在媽媽懷里點點頭。回到家里,沒有心上人的信,但有媽媽的懷抱。溫暖的懷抱,從小就依偎的懷抱,安全的懷抱,傾訴委屈的懷抱。這里畢竟是自己的家,得經常回來,不然的話,媽媽會想的。

摟了一會兒,趙梅君拍拍心月的背,放開了。沒再說什么,拿起毛衣向外屋走去。不知怎么了,今天覺得特別異樣。女兒需要安撫,而丈夫好像也需要安撫。

丈夫,對趙梅君來說,是一頭雄獅。正直,勇敢,敢說敢當,是全家的靠山。他主管安撫全家,從來不用誰去安撫他。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這座大山好像有些塌陷,需要有人去支撐,需要有人去修補。所以她從里屋出來了,來看他的丈夫。

藍青林躺在一把躺椅上,兩手撐著報紙,遮住了上半身,也遮住了臉。趙梅君看不見他的表情,不好說什么,就坐在床上,一邊織毛衣一邊看著他。就在這時,里屋傳出了悄悄話。雖然聲音很低,卻能隱隱約約聽到耳朵里。

“姐,我知道你在等誰的信。不只是芝瑛姐的,還有大哥哥的。”心珠說。

“多嘴!”心月回了一句。

“沒有大哥哥的,總該有芝瑛姐的吧!”

“那還用說?”

“可為什么沒有?”

“我哪知道。”

“肯定有大哥哥的,所以爸爸把芝瑛姐的也壓下了。”

“你胡說什么呢!”

“你不要忘了,我當過爸爸的特務。”

“你這丫頭找打呀!”

“姐!我敢給你打賭。”

“我的好妹妹,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這樣說爸爸!”

沒有聲音了。趙梅君看看藍青林。

藍青林站了起來,把報紙放到桌上,說了聲“我去辦公室”,就出去了。

藍心珠開始做作業。藍心月側身躺在床上,背朝心珠,拿著一本書。過了一會兒,她從書包里摸出一個小鐵盒來。一個精致的小鐵盒,蓋上鑲著一塊玻璃。玻璃里面放著一塊雞心瑪瑙,橙色的,晶瑩剔透。下面襯著藍色的絲絨。

藍心月頭枕自己的右臂,左手摩挲了幾下盒蓋,把鐵盒放在打開的書心上,觀賞著里面的瑪瑙。過了一會兒,好像意猶未盡,又輕輕地打開盒蓋,用兩個纖細的手指,把那瑪瑙挾出來,在眼前的燈光下晃來晃去。

那不是瑪瑙,那是糖。是劍之鋒送給她的那快糖,是她手里唯一的一件劍之鋒的情物。

那天在電影院里,劍之鋒對心珠說:“這塊是給心月姐姐的。”之后讓心珠把這塊糖轉到了她手里。這是劍之鋒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也是她第一次接受劍之鋒的東西。它不是糖,而是劍之鋒的心。

藍心月沒有吃,不舍得吃,把它裝在了兜里。

怕它化了,用風吹。怕蟲蛀了,用風吹。吹來吹去,吹干了,吹硬了,吹成了一個可以長久保留的小物件。之后用小姨的小鐵盒把它裝上,它便成了她的珍藏品。

每當想劍之鋒的時候,拿出它來,在眼前晃晃,里面就像演戲一樣,映現出劍之鋒的形象。她可以與他牽手,她可以和他對話,她可以向他訴苦,她可以向他言歡。它成了她心靈的寄托。

這不,她又拿出了它,晃著它,和他的劍之鋒說開了話。

“之鋒,我的哥哥,為什么不給我寫信。我把地址告訴芝瑛了呀,難道她沒有告訴你?”

“她怎么會不告訴我呢!她心里明白,你寫給她的信就是寫給我的。她轉給了我。”

“那你為什么不給我寫信?恨我了?嫌我不辭而別讓你找不著?我不是有意的呀,那是沒辦法,爸爸要我走,我能不走嗎?那是我的爸爸呀!”

“我怎么會恨你呢?我找不著你,很痛苦,但我不會恨你。我愛你,永遠愛你,就像你愛我一樣。不過你在信中說過,你對我的愛不會有結果,還說不能見我,那是為什么?”

“那是因為我有一個小清哥哥呀!爸爸自小就把我許配給了他,我沒有權力再愛你。可是我愛你,沒有辦法呀!所以我得告訴你,也只能愛愛而已,永遠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既然如此,為什么你還給芝瑛寫信,讓我告你通訊地址?”

“那是因為情況有了變化。爸爸要我和小清哥哥好,我想聽爸爸的。爸爸愛我,我也愛爸爸,不能讓爸爸傷心呀!我跟著爸爸走了,去見小清哥哥,想從他的身上找到愛。可是不行,愛不起來,他不是我愛的那種人。在他那里,可以有溫暖,可是卻沒有安全,沒有安全呀!一個女孩子,和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在一起,怎么過呀!我也就是差一點兒,就被魔鬼捉了去。出了事,爸爸也就松了手。我有了自由,我想見你,我也可以見你了,我要把心里話全部倒給你。可是也就在這時,你卻離開了學校,我只能盼望你的信,盡早和你聯系。”

正在想到心甜處,照在橙色雞心上的燈光沒有了。怎么回事!扭頭一看,嚇了一跳,心珠伸著舌頭,快要舔到糖上了。

藍心月呼地一下坐起來,右手舉到心珠頭頂上,做出要打的樣子,“死丫頭,想要把姐嚇死呀!”

心珠摟住姐姐的脖子笑了。“姐,不要怕,妹妹是自己人,永遠站在姐一邊,還要幫姐把這個繩套給解開。”

一九六八年八月,歐陽清畢業了。本該一九六六年畢業的,遇到了文化大革命,一推再推,推到了一九六八年。

說是畢業,實際上并不分配正常工作。雖然發給見習工資,卻是要到工廠、農村和部隊去接受思想改造。

為什么要接受改造?因為文化大革命要革封、資、修的命。什么叫封、資、修?就是封建主義、資本主義、修正主義。大學屬于什么主義?那是資產階級的大染缸。即使是工農子弟,進了這個大染缸,也會蛻化變質,變成資產階級的繼承人。

接受改造,就不能在機關,在上層,只能到工廠,到農村,到部隊去,在工人、農民和解放軍戰士的教育下重新做人。

正因為這樣,所以,歐陽清的畢業證上寫的不是“畢業”,而是“學習期滿,走上接受工農兵再教育的道路”。

吉林工學院的畢業生全國分配,有海西省一個名額。由于藍心月在海西,所以歐陽清就填了這個自愿并得到了批準。于是,他拿著介紹信到了海西省的省會海原市。

在文化大革命中,省的最高首腦機關是省革命委員會。這里不是歐陽清的終點站,只是一個中轉站,轉轉介紹信而已。歐陽清拿到了新的介紹信,下一站是海平地區革命委員會。

海平地區革命委員會也不是終點站,同樣是一個中轉站。再轉就到了海社縣革命委員會。

海社縣革命委員會也不是終點站,同樣是一個中轉站。再轉就到了黃杏公社革命委員會。

黃杏公社革命委員會也不是終點站,同樣是一個中轉站。再轉就到了石山大隊。

石山大隊也不是終點站,同樣是一個中轉站,還得往下轉。不過不用開介紹信了,用大喇叭喊就是了。

海社縣不在鐵路線上,要從海平坐三四個小時的長途。石山大隊距海社城區三十公里,從城區倒長途,再走兩個小時。下了汽車還有五里山路,也就只好步行了。那是一個窮地方,山高路險,吃水困難,沒有爐火,靠燒柴做飯。

這次分來的大學生,一共五人,三男二女,分別住在大隊騰出來的兩間庫房里。吃飯在一起,但卻不是大隊的人,也不屬于一個生產小隊。得把他們分下去,到生產小隊勞動,由生產小隊管理,是生產小隊的社員。

五個大學生都到齊了。石山大隊的喇叭響了起來:“各生產隊的隊長請注意!各生產隊的隊長請注意!明天早飯后,來大隊部領人。明天早飯后,來大隊部領人。縣里給我們分來了五個大學生,我們用迎接親人的熱情來歡迎他們。”也不知道播了多少遍,男女老少都聽到了。村里立刻熱鬧起來,奔走相告。據說,這個村落已有八百年的歷史,從來沒有見過大學生;聽說還有兩個女的,是從北京來的,那就更稀罕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不僅六個生產小隊的隊長來了,凡是能走動的社員都來了。那個人多喲,像趕廟會,大隊部的院子都放不下了。一個山區,沒有太大的平地。大隊部,大隊部,那就是最大的平地了。還不錯,有個一畝多地?可是哪能容下近千號人呀!所以連大隊部院外的山道上都站滿了人。一個老太太說,公社化以后,開社員大會,從來就沒有來過這么多人。

分配大學生的議程開始了。大隊長、六個小隊長、五個大學生都站在一個小小的戲臺上。大隊長介紹完五個大學生的情況,剛張口要說分配事,第三小隊的隊長就開口了:“這個大個子我要了。”也不管大隊長同意不同意,就拉著歐陽清下了戲臺。臺下一片哄笑。

一小隊,二小隊趕緊把另外兩個男生拉了去,臺上只剩下了兩個女生。

這哪里是分配,像是在演戲。

兩個女生,一個高個,一個矮個,長的都挺好。白白的面皮,勻勻的身材,五官端端正正。高個是北京音樂學院的,有個一米六七,看上去挺精神。矮個是北京廣播學院的,也就一米五多一點,顯得有點弱不禁風。

大隊長開始與剩下的三個小隊長協商,想叫他們認領兩個女生,可是沒人響應。這樣的女娃娃干農活,行嗎?恐怕活干不了,還得派人照顧呢!說得兩個女生挺尷尬,委屈得幾乎要哭了。

臺上的隊長不想要,可臺下的大嬸都想要。“哎呀!這兩個娃娃長得多俊呀!誰家有福氣,娶回家去當媳婦,連屋里都會亮堂起來的。”“哈哈哈!”引起一陣笑。

協商了半天,沒結果,大隊長最后拍了板。音樂學院的高個女生歸四小隊,不要也得要。廣播學院的矮個女生留大隊,接待客人,管理廣播室。反正是縣里給工資,又不用大隊出錢。這下,沒人要的小女生倒落了個清閑。

分配完了,大伙散了,歐陽清跟著隊長到了三小隊,下地干活去了。

歐陽清雖說是干部子弟,可祖輩是農民,自己也從農村長大,下地干活不發怵。再加上那一米七八的大個子,當一個壯勞力沒問題。一九七一年,調他到石山學校當老師,教算術和數學。一做就是六年。一九七六年文化大革命即將結束的時候,調他到海平地區教育局,當了干事。

八年的農村生活,歐陽清沒感到太艱辛。畢竟年輕,畢竟大學生的命運都如此,沒有什么好怨的。讓他費心的倒不是自己,而是藍心珠。

藍心珠,一九六六年正值初中三年級。畢業證還沒拿到,文革就開始了。學校亂了,“停課鬧革命”,老師挨批斗,學也就上不成了。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毛主席下達了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城市中學的在校學生一千多萬人開始上山下鄉。

去哪?到艱苦的地方去,這是上面的要求。藍心珠選擇了海社,因為歐陽清在那里,多少還算有個照應。于是,她和十二個知識青年到石山大隊落了戶。

藍心珠十八了,出落得漂漂亮亮,但和姐姐不一樣。心月隨媽,清秀,俊巧。心珠隨爸,豐潤,雍容。如果心月是玫瑰,那心珠就是牡丹了。

石山大隊是個古村落,雖然地盤大,人口多,但居住分散,條件很差。夏天還好說,不算炎熱,但冬天難熬,地凍天寒。房間里沒有取暖的爐火,睡覺前在一個小鐵盆里燒一盆木屑,趕趕寒氣,就趕緊鉆被窩。第二天早上,尿盆里的尿都會凍成冰,倒不出來。

藍心珠和另外兩個女生住在一起,實在是太冷了,歐陽清就把自己的一床棉被給了她。

歐陽清從東北來,防寒裝備比她好。兩床厚棉被,一個皮毛大衣,還有一條軍用毛毯,是他爸爸給他的。撤下一條厚棉被,雖然有些冷,一個年輕后生,挺一挺也就過去了。

一九六九年春節過后,回家探親的知青陸續返鄉了。歐陽清從吉林到海原,接上藍心珠,一起乘車回海社。沒想到,車在海社到石山的半山腰里拋了錨。

半天修不好,又沒電話,只好求那進城的汽車司機捎話去,讓長途汽車站另派汽車來。

按照汽車運營時刻,下午四點到終點。可是今天就別想了,派來的汽車來到拋錨點,已經是午夜的十二點了。

壞車停在半山腰,數九的寒天,北風呼呼地吹著,車窗好像失去了擋風的作用,車里車外都是寒,都是冷。藍心珠雖然穿著棉大衣,凍得仍是簌簌抖動。

不得已,歐陽清把藍心珠摟在懷里,可是仍然不行。這個嬌嫩的小姑娘,臉蛋凍得通紅,面皮凍得發亮,像個馬上就要撐破的汽球,歐陽清看著直心疼。在他眼里,這是未來的小姨子,和藍心月一樣,是他的至親。他顧不上男女之別了,把自己的皮毛大衣解開,把藍心珠連頭帶身子包住,貼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用自己的體溫焐著她。

看來挺管用,藍心珠慢慢不抖了,呼吸勻稱了。又過了好一會兒,傳出了輕輕的鼾聲,睡著了。

抱著,焐著,不冷了。藍心珠摟著歐陽清的腰,起初有些害羞,后來也就不羞了。羞什么?誰也看不見自己。這里溫溫的,暖暖的,能聽到咚咚的心跳聲,能感到這跳聲里面的話語,“我的親人”,“我的親人”。當然是!他愛自己的姐姐,自然也就愛自己。雖然這兩種愛不一樣,可是畢竟都是愛。讓他愛吧,這種愛里有溫暖,也就可以了。

他抱著她,她摟著他,相焐以暖,挺好的,這樣可以抵御風寒。天黑了,歐陽清想要打個盹。這一盹就過了好幾個小時。

第二天,藍心珠病了,發燒,大隊赤腳醫生說是感冒,給她服了樸熱息痛片。燒沒下去,溫度越來越高,晚上到了三十九度八。赤腳醫生慌了,說是必須送醫院。

送醫院?沒有可能,縣城距此三十公里,沒有車,怎么送!

那就先送公社衛生院。

太晚了,沒有借上自行車。歐陽清背著,赤腳醫生跟著。摸著黑,在圪圪塔塔的石子路上走了十幾里,終于背到了。

肺炎。算來的及時,如果晚了,會引起心肺衰竭,有生命危險。

第二天轉入縣醫院,一住就是二十多天。發燒,說胡話,咳嗽,吐血痰。藍心珠沒有得過這種病,害怕,掉淚,想媽,想家。歐陽清除了喂藥、喂湯、喂食、接便,還得開導,說笑話,像哄一個小孩子一樣哄著。

兩年后,歐陽清當了小學教員,住到學校里,藍心珠也跟了去。上了三年初中,教小學一年級,不比大學生差到哪里去。再說了,那些小學生,還有他們的家長,都喜歡這個藍老師,人長得甜甜的,說話也甜甜的。

一九七一年,縣里開始重視農村小學教育。黃杏公社劃了幾個學片,一個學片包括幾個生產大隊。石山大隊古老,人多,成了一個學片的中心。這里的學校是片里的重點,不但招收本大隊的孩子,還招收外大隊的高年級孩子,另外附設了初中班。所以它不叫小學,而叫學校。

學生多了,缺乏老師。這個問題不難解決,本大隊光大學生就有好幾個,還有十幾個插隊知青,一下都派上了用場。

學校有伙房,開著伙。可歐陽清特殊,經常吃小鍋飯。為什么?因為有個藍心珠。

七十年代初,物資并不豐富,可小鍋飯畢竟比大鍋飯精細,再加上藍心珠心細,知道歐陽清喜歡吃什么,所以歐陽清的小鍋飯不能說是高級,但卻可口。

歐陽清來海西,心里想的是藍心月。在他心里,那是他的未婚妻。可是藍心月卻不能見他。雖說經過幾年,他給心月造成的心理創傷有所淡化,但總還是留有一點陰影。一看見他,藍心月就心悸,氣短。

一九六八年,歐陽清到海原換介紹信的時候,去過藍青林家好幾次,可是見到藍心月也就一次。

出于禮貌,藍心月從自己下鄉的點上回到家里,陪歐陽清吃了一頓午飯。幫媽媽洗完碗后,她就和歐陽清告別說:“小清哥哥,對不起,點上還有事,我得走了。”從此之后,一直到一九七六年,歐陽清再沒見過她。

藍心月回到點上,給父母寫了一封信。信中說:

爸爸、媽媽:

女兒對不起你們,也對不起小清哥哥。從此之后,我不能再見小清哥哥了。不是女兒不愿意,是身體不允許。一見到他,就心里害怕,呼吸困難。回家那天,女兒是強忍著吃了一頓飯。請你們轉告小清哥哥,叫他另找所愛吧,不要再等我。

不孝之女 心月

一九六八年九月十八日

藍青林和趙梅君讀完了信,相互看了一眼。對于心月和小清的婚配,他們也早已心灰意懶。可是小清還沒死心,特意分到海西來,實在是出于他們所料之外。怎么辦呢?先壓下吧,等找機會再給小清慢慢談。不然的話,太傷人了!

幾年不見藍心月,歐陽清很痛苦。不過一個大男人,凡事都可忍。不忍怎么辦?誰讓你沒有保護好人家呢!

要說歐陽清,苦是有的,可也有甜。雖然不能見心月,卻可天天見心珠。心珠是心月的妹妹,見到心珠,總覺的是對自己的一種撫慰。不光是因為心珠長得美,更因為心珠對自己的關心、體貼和神會。你就看這歐陽清的上上下下,帽子、圍巾、手套、毛衣、毛褲、襪子,哪一件不是心珠一針一線織成的。這一針一線是什么?不是對小清哥哥照顧自己的回報,而是對小清哥哥的一片心意。歐陽清又不是木頭人,怎么會一點不知道。

一九七三年八月十日,歐陽清吃過晚飯,幫助心珠打行李。他很高興,也很失落。心珠要走了,去上學,海西大學中文系。是公社推薦的,也憑考試成績。心珠總算有了出頭之日,要說心里話,哪個知青不想回城,更不要說是上大學了。他高興,從心里高興。可是自己呢?落得一個人,孤孤單單,冷冷落落,再沒人給他做小鍋飯,再沒人給他打毛衣,再沒人給他說私房話,再沒人給他撫慰心理。他能不失落嗎?

行李打好了,兩人坐在桌子旁。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滿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

“小清哥哥,”還是心珠開了口,“我要走了,以后自己要照顧好自己。遇到事情想開點,不要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歐陽清笑了。“這個小東西,突然之間長大了,滿口說的是大人話。”他心里想。

“笑什么?人家說正經的呢!”

“哎呀!我的小妹妹,哥哥還以為你要說什么好聽的話。沒想像個小大人,還會開導人。看你那小模小樣的,竟能說出這種話來,你說能不讓人笑嗎!”

“小清哥哥,你別笑。我讓你看一樣東西,你就不笑了,你就知道我的話是多么重要了。”

“噢!會有這種事?拿來我看看。”歐陽清還在逗。

藍心珠拉開抽屜,里面的東西都收走了,只留下了一封信,顯然就是準備給歐陽清看的。“呶!給你。不過得先說好了,想開點,不準哭。”

歐陽清疑疑惑惑,接過信一看,并不是給他的,而是給藍青林的。打開后一讀,臉就陰了,手也開始抖動。

是藍心月給他爸的那封信。五年了,到現在,歐陽清才明白了見不到藍心月的原因。

信轉到藍心珠手里已經一年多了,爸爸托她在適當的時候拿給小清哥哥看。現在要與小清哥哥分別了,也是該拿出來的時候了。

“小清哥哥,你也不要怨我姐,”心珠開始勸導,“你要反過來想想。你愛我姐,得不到就痛苦。可我姐愛他的同學劍之鋒,得不到不是也痛苦嗎?

“我姐曾經做過努力,想要按照爸爸的意思和你好,可是沒有成功。這是你知道的。爸爸為了成全你,想方設法割斷我姐和劍之鋒的聯系。十年了,我姐都沒有得到劍之鋒的消息,可她并沒有回心轉意。這就是命,她認命了,你也得認命。

“現在,我姐失去了一切,只留下了劍之鋒送給她的一塊糖。苦悶的時候,就拿出來,對著它和劍之鋒說話。”心珠不讓小清哥哥哭,可她說到這里,自己卻哭了。她姐太苦了,她控制不住,為姐姐掉眼淚。

歐陽清沒有抽泣,可眼淚也掉到了信箋上。心月苦,他也心酸。他從心里愛心月,心月因為他受苦,他怎么會不愧疚!

“我要早知道是這樣,一定還你姐自由,讓你姐去找自己的幸福。可我不知道呀!你也沒有告過我。”歐陽清說。

“事情都過去十年了,誰都沒辦法把時間倒回去,所以我說要想開。從現在開始,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吧。”

“自己安排,老天也得給我機會呀!這不,心月見不到了,心珠也要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怎么安排?”歐陽清一臉無奈。

小清哥哥這樣子,心珠心疼,順口就說出了心里話:“要是你愿意,心珠就不走了,在這兒陪你一輩子。”

歐陽清睜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心珠對他好,他知道。可他卻沒有往這方面想。他想的是心月,心珠的姐姐。他關心心珠,他疼愛心珠,那是因為心珠是心月的妹妹,他有這個責任,心珠也招人喜愛。可今天不同了,心月說得很明白,不能見他,更不可能和他在一起,讓他另尋別愛。正處在遭受遺棄的痛苦中,突然從心珠那里發出了一種聲音,那么柔順,那么婉約,像一股暖流輸入他的心中,他能不動心嗎?

“這是真的嗎?”他問。

“那要看你愿意不愿意,還要看是真心愿意,還是為了應酬我。”心珠機警而又誠摯地回答。

“當然愿意,當然愿意!”說著,歐陽清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一把擁住了藍心珠。“可愛的小心珠,你真好!”

心珠坐在椅子上,兩臂摟著小清哥哥的腰,把頭埋在小清哥哥的心口上,聽著小清哥哥咚咚的心跳聲。好像在做夢,好像到了仙境。真愿意這樣一直摟下去。

擁吧!摟吧!五年以前就擁過,五年以前就摟過。煲了五年,早就煲出了柔柔的情。焐了五年,早就焐出了甜蜜的意。柔情,蜜意;蜜意,柔情。漸漸化做綿綿的愛,而且已經浸透了肌膚,溢出了體外,只是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紙,沒有融通而已。今天把窗紙捅破了,兩個人的愛也就融為一體了。

“走吧!上學去吧!有你一句話,哥哥就不再孤單了,哥哥就有了溫暖,有了希望。”擁了一會兒,歐陽清說。

“好吧!我聽你的。你說留下就留下,你說上學就上學。反正我是你的了。等著我!我畢業了咱倆就結婚。”

歐陽清兩手捧著心珠的臉蛋,在她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又擁在了自己的懷里。“結婚”,原本是多么遙遠的聲音,現在卻突然唱響了,盡管還得再等三年,可是畢竟已經說出了口,而且不是別人說的,那是自己的未婚妻。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聽到這個字眼,輕輕地吻一下,那已經是非常克制,非常文雅的動作了。他是一個大哥哥,對自己的小妹妹,不能太過唐突。

藍心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小姑娘。她完成了一個偉大的歷史使命,把爸爸系了二十七年、想解卻解不開的繩套解開了。而且解得那么順溜,那么自然,不但沒有傷著人,而且還溫暖了人的心。她兌現了一個十年之前脫口而出的許諾,說要幫助姐姐解開這個套。現在解開了,姐姐自由了,雖說爸爸早就松了手,但也只有到了今天,姐姐才能心安理得地去追求。

一九七六年的十月一日,歐陽清和藍心珠結婚了。歐陽清調到了海平地區教育局,藍心珠大學畢業、分配到了海平縣文化局。結婚儀式很簡單,給親朋好友散了幾斤水果糖,在藍家吃了一頓團圓飯。

藍心月回來了,祝福妹妹、妹夫百年合好。面對歐陽清,她已沒有以往的恐懼,一切都已成為過去。她叫了一聲“小清哥哥”,歐陽清卻說“我該叫你姐姐才對”。倆人全笑了,他們真的成了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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