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接親的路上怎么會看見紙錢？

　　剛剛歡笑的喜慶氣氛漸漸淡了，空氣里涌動著微妙的尷尬，原本高聲大氣叫嚷的人們突然靜了，連幾個長舌婦嘰嘰喳喳的議論也悄悄的停下來了。穿著大紅裙子的茉莉愣愣的站在院子里，借著門洞里一只小燈泡昏黃的燈光，蘋果能看見茉莉眼角若隱若現(xiàn)的淚痕。

　　李大奎無奈的喊道，“開門吧！”

　　門開了，成功的裘氏三兄弟像紅孩兒一樣，嘴里依依呀呀地叫著，帶著頭興奮地沖進(jìn)院子。裘建磊狼狽的混在了人群中，十分的不醒目，他為這一重要時刻被自己的兄弟們搶了風(fēng)頭而感到十分的郁悶，又看到茉莉一臉憂郁地站在院里，便很不高興地說，“我來娶你哩，你拉著個臉又是給誰看呢？”見茉莉不言語，態(tài)度又軟下來，“大晚上的風(fēng)多大，你是新娘子，不坐在屋里等人抱你出來，走出來干啥呀！快進(jìn)屋！”

　　這頭兒見婆家的人都進(jìn)屋了，娘家人也紛紛往屋里走，大家又開始拉呱起來，氣氛終于又熱絡(luò)了。

　　正堂屋里的方桌上已經(jīng)備好了干果點(diǎn)心各四盤，花生瓜子幾大份，接親的人們一落座，本來就不大的小門廳顯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蘋果跟著茉莉進(jìn)了里屋補(bǔ)妝，王芬芳和李娟娟忙著給人端茶倒水，李大奎叫了幾個小伙子跟著進(jìn)屋去搬茉莉的嫁妝。

　　茉莉眼窩里汪著淚水，跟蘋果說，“妹啊，現(xiàn)在這事兒大伙兒都知道了，我心里不好受啊。我在他們家那邊怎么樣無所謂，我就怕連累爹媽和你們抬不起頭來。”

　　蘋果一邊給茉莉理著碎頭發(fā)，一邊說，“姐，你不用管那個。嘴長在別人身上，你能給他撕爛了？讓他們嚼舌根去吧，娘和爹不怪你，我也不在乎。”

　　茉莉憂心忡忡的說，“就算爹娘不在乎，我這心里也是難過啊。都怪我太不懂自愛了，一心想著跟他好，倒給自己落了這么個笑柄。”

　　蘋果見茉莉說這話又落了眼淚，眼線都有些花了，一邊急忙給茉莉擦眼睛，一邊趕忙勸道，“其他的事你就不要想了，要進(jìn)婆家了，好好對待你那老公公和幾個小叔子是正經(jīng)事。至于娘家這邊，就算再有什么瞎話，我們也會給擋回去，輪不到你來發(fā)愁。”

　　茉莉還要說話，李娟娟走進(jìn)來催促道，“趕緊啦，該出發(fā)了，收拾好了快出來吧！”

　　按照當(dāng)?shù)仫L(fēng)俗，新娘子要由娘家兄弟背著出閣，腳不能沾地，否則會給娘家漏財。人高馬大的李海鵬派上了大用場，他輕輕落落地就把瘦瘦小小的茉莉背上了肩，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淖吡顺鰜怼Ｒ蝗河H戚家的小孩子蹦著跳著喊著“娶媳婦嘍！”跟著跑出門去。后面的大人們一邊起著哄，一邊拉著鞭，熱熱鬧鬧的往門口走去。

　　門口停了四輛農(nóng)用車，一輛裝上了大衣柜，梳妝臺，電視機(jī)，自行車，還有一套新買的鍋鏟，裝的滿滿登登；另外一輛裝的全是茉莉的新被褥，這東西雖說不沉，但是軟軟暄喧的占地方，也占了一輛車。剩下的兩輛，一輛坐的是迎親隊(duì)，一輛坐了幾個娘家人。按照東柳樹村的規(guī)矩，只有娘家姐妹可以跟著去婆家，李大奎不放心，除了讓李娟娟和蘋果陪茉莉一起，還特意叫了茉莉的舅媽和二嬸子跟著一起。待李海鵬把茉莉放上車斗，蘋果他們都爬上了車，李海亮拉著一掛鞭，噼里啪啦的響聲中，四輛車就崩崩崩的啟動了。

　　八月的天兒，已是入了深秋了。夜風(fēng)呼呼的刮，從脖頸子灌進(jìn)來，吹的人透心的冷。茉莉盤了新娘頭，怕頭發(fā)被風(fēng)吹散了，蘋果和娟娟一左一右給她擋著風(fēng)，還舉著頭紗罩著她的頭。車跑起來聲音大如牛，一路上又一直放著鞭炮，茉莉幾次似乎想和蘋果說點(diǎn)什么，都被車的崩崩聲和風(fēng)的呼呼聲給淹了下去。蘋果伸手握住了茉莉的手，手指傳來的冰涼，讓她心里一陣酸楚。她試圖給茉莉一個寬心的微笑，于是扯了扯臉皮，茉莉也回了她一個微笑，笑容里帶著難言的酸楚。如果可以，她寧愿茉莉永遠(yuǎn)是那天歸鄉(xiāng)時候的光彩照人，可惜那美好的時刻太短暫了，短暫到盡管剛剛過去幾十天，卻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樣。

　　接親隊(duì)伍并沒有橫穿三馬河走，而是繞到村外的大馬路，兜了一大圈再從正門繞到東柳樹村。之所以繞遠(yuǎn)而不抄近路，一是因?yàn)槿⒂H是光明正大的事情，理應(yīng)走正門入村；二是三馬河再怎么干巴巴失了水，人們也盼著它有一天能成河，因此誰家的大車也不愿壓扁了它的河道。農(nóng)民對于大自然，是有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重的。

　　幾輛車崩崩到裘建磊家，已近凌晨4點(diǎn)了，茉莉家來的都是女眷，顛的又困又乏，爬下車的時候，有腿抽筋站不起來的，有直接坐地上的，茉莉也是在地上蹲了好大一會兒才站起來。

　　眼瞅著大家都下了車，茉莉的舅媽何快嘴卻一直坐在車斗里不下來，蘋果心里納悶，她這個舅媽一直以多事和嘴快而著名，脾氣一直和蘋果上不來，因此蘋果走上前去，想看看她舅媽在搗什么鬼。

　　蘋果湊近了一看，嚇了一大跳，見到何快嘴手里拿著一張紙錢，一只手還在車斗縫里摳著。

　　蘋果又驚又惱地問道，“舅媽，你這是要干啥？哪里來的這東西？”

　　何快嘴此刻已經(jīng)從車斗縫里掏出個塑料袋，袋子里裝了一沓子紙錢，她把袋子拎的高高的，又整了整沾了土的頭發(fā)，抻了抻衣角，大聲叫道，“哎呀，這婚車?yán)镎羞@么喪氣的東西！呸呸呸！真他媽的晦氣！”

　　何快嘴本來說話就高聲大氣，這么一嚷嚷，大伙都圍了上來，又好奇又嫌棄地望著何快嘴手里的一沓子紙錢。

　　成了眾人矚目中心的何快嘴十分的激動，她傲然地抬著頭，忿忿不平地抖落著手里的塑料袋，義憤填膺的說，“這是誰要坑人啊？啊？誰他媽的心眼子不正，咒我們家茉莉啊？誰他媽這么歹毒啊？揪出來，揪出來！讓我看看這臟心眼子！我罵死他！”

　　周圍的人群開始嗡嗡嗡，裘家請的理事本都嚷嚷著準(zhǔn)備讓新郎新娘行跪拜禮了，結(jié)果鬧了這么一出，只得從院子里跑出來，急火火的問，“咋了？怎的不進(jìn)去，在這兒愣著？”

　　然后瞥見了如女英雄一般昂然矗立的何快嘴，趕忙問道，“這個嬸子，你這是在干啥？大喜日子的，拎著這個也不怕晦氣？”

　　何快嘴一聽這話，心里委屈大了，連忙添油加醋的把剛才一番話又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