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浩7年前畢業于一家名牌大學新聞系。出身名門,受過良好的專業訓練,澎湃的朝氣、遠大的理想,他躊躇滿志,決心成為一名名記者,真正的無冕之王。這幾年也確實不錯。從最初的見習,轉成正式記者。三年前,從處理群眾來信來稿的群工部調到要聞部,去年又升為副主任。他具備一個新聞記者最基本、最重要的素質。出手快,交游面廣,信息靈動而且思維敏銳。在紛煩復雜的社會現象中不僅能捕捉信息,而且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羅馬人》事情最早聽航運界一個朋友偶然談起。最初是失蹤,以為是落入索馬里海盜之手,多方打聽,沒有。他更好奇,一直跟蹤打聽,最后寫成特寫《印度洋幸存者》,引起各方面關注。提升《龍陽日報》知名度,增加發行量,也進一步提高他在領導心目中的位置。不久前被任命為要聞部主任。
培根說過:“作假與掩飾一般總帶有某種膽怯的表現,而膽怯在任何事業中都有礙于達到目標。作假與掩飾最大的壞處是,它使一個人喪失了為人處世的最重的手段一一信譽和信念。”在后來那篇《印度洋幸存者因精神病入院》的報導,他作了假。當然,那是為了保全自已名譽、地位,由于膽怯造的假。
但畢竟是造假!而且他知道“好運來”公司老板造假,將水波這個印度洋唯一幸存者打成神精病的目的。這是一個巨大陰謀,他淪為陰謀的幫兇。他“膽怯”、喪失了一個人珍貴的“信譽和信念”。對不起水波和無數信任他的讀者,成了一個卑鄙小人;但作為報社骨干,要聞部主任,還得有模有樣,像那么回事。
他就是在這種矛盾痛苦、雙重人格陰影下生活。
“的鈴鈴!…”桌上電話急促地響起來。也許像通常說的,心里有鬼,每次這響亮急促的電話鈴聲,都會讓他心里一緊。總覺得有什么人會找他,或者發生什么事。他看著電話,遲疑著。
“的鈴鈴!”鈴聲執著。
他拿起聽筒。
“我找陸天浩。”電話里傳來一個男人略顯沉悶的聲音。
“你哪兒?”他沒承認而是先問對方。
“我姓習,習文。”
“習文?”他覺得這名字挺熟。
“原市精神病院醫生。”
“呵,”他想起來了。網上看到過,他是水波的主治醫生。他敢于同院長和權威劉文甫教授唱反調,認為水波沒有精神障礙,不是精神病患者。在權力意志,高壓氛圍中,這樣敢于堅持原則,守護良知的人不多。想不到他會打電話給自已。“我是陸天浩,”他承認,“請問你有什么事?”
“我想同你談談。”
“同我談談?”
“是的,怎么,不愿意?”
他遲疑。心想,談什么呢?當然是談水波的事。他會斥責我嗎?可能,那就讓他斥責吧。最重要的是通過他,可以了解水波的近況。他很想知道。
“好吧,”他同意,“在哪兒?”
“下午5點在青春公園湖邊夜雨亭。”
“行。”
青春公園位于城市東南角城郊結合部,以往要買門票,現在免費開放。平常來的人也不多。陸天浩4點30分就到了,先在公園里兜一圈,5點鐘準時來到湖邊夜雨亭。遠遠就看見亭子里有個戴眼鏡、看上去儒雅的中年男人坐在里面。
“你好,”他招呼,“你是習先生?”
“是的。”
他坐下來。
“陸記者,很高興見到你,”習文推推眼鏡,開門見山,“其實在你發表水波因患精神病、進精神病醫院那篇報導,我就想見你。”
“可你沒來找我。”他避開醫生的目光。
“水波反對。”
“他恨我?”
“對,他不想看到你,也不讓我找你。”
“我明白,”陸天浩低著頭,望著亭外的湖水,“那篇報導對她傷害太大了。”
“對呀,老百姓是相信黨報的,那篇報導一下就給她戴上神經病帽子,你想,她怎能受得了?”
“那是我的錯。”他輕聲。
“你?”習文對他的坦誠感到意外。
“那是我的錯,”他重復。“方便的話,請轉告水波,我的歉意。”
“我一定轉告。”習文說,“可有件事我一直奇怪,聽水波說,那天晚上你們倆在波特曼咖啡廳見面,說了沒幾句,她生氣地頓一下手中的咖啡杯,就被‘好運來’公司的人扭送到我們精神病院。按理說,作為記者,你該到我們醫院實地采訪一下,聽聽水波說詞。可沒見你人影,第二天一早你的文章就見報了,而且在頭版顯著位子,宣布她是神經病,顯然這一切都是預先計劃好的,是個陰謀。能不能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精神科醫生的話一下擊中他要害,問到點子上。這是他最見不得人、最傷心、最痛苦的事。想起那個可怕、夢魘般的夜晚,他就悔恨交加,無地自容。他是個喪失信譽,膽怯、自私的小人。他懺悔但沒勇氣說出這一切。他脹紅臉,說:
“習醫生,你問的有理;可對不起,現在我不能告訴你。”
“你害怕?”
“你怎么想都可以。真相以后有一天你會知道。”
“你不說可以,”習文退一步,“可你知道他們為啥不擇手段迫害水波。”
“以前我不知道,現在我明白了。”陸天浩說,“《羅馬人》沉沒是一次造假造成的嚴重責任事故,牽涉27條人命。‘好運來’老板懼怕承擔責任,所以千方百計掩蓋,不擇手段迫害她。”
“你知道就好,”習文感慨,“她一個弱女子,能這樣做實在不容易,我們應該幫助她。”
“我會幫她的。”
“你怎么幫?”習文不信。
“我在網上發帖子支持聲援她。前兩天,那篇‘照妖鏡’寫的‘撕開水果阿興畫皮’的帖子就是我寫的。”
“我看了,可以,”習文點頭,“不過以你的身份他位你應該發揮更大作用。”
“你要我干啥?”
“我覺得你應該站出來,真名實姓揭露他們,耍陰謀將水波綁送精神病院打成精神病,這對他們來說不是原子彈也是高爆炸彈。”
“你?”
“我怎么啦?”
“這確實是個重磅炸彈。”陸天浩承認,“我也想扔出來,可說心里話,我沒你那么大魄力,而且現在還不到時候。”
“這時間由你定。”習文說,“還有個問題。”
“啥問題?”
“黨和政府一直強調對貪污腐敗、違法亂紀進行輿論監督。《羅馬人》事件是件大事,現在網上各執一詞,沸沸揚揚,視聽混淆,老百姓弄不清怎么一回事。一般老百姓都相信報紙,尤其是黨報,我想,作為《龍陽日報》著名記者,你可以將這件事寫一寫,揭露那些人的陰謀,一定會引起巨大哄動。”
“習醫生,”陸天浩誠摯地說,“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想立馬寫一篇,而且明天就見報;可是…”
“怎么啦?”
“報紙不掌握在我手里。”陸天浩苦笑。
“你雖不是主編可也是要聞部主任。”
“主任管啥用?”陸天浩手指天,“決定權在上面,市里規定重要稿子尤其是反面的,一律要送審。明確規定《羅馬人》號事件正反面都不予報導。前幾天一些遇難家屬在‘好運來’公司大樓門口靜坐示威。”
“對呀,我去看了。”習文奇怪,“這么大事,你們報紙只字不提,好像壓根沒這回事。”
“是呀,這是重要新聞,作為報紙應該有反映。我們部里有個青年記者寫了篇不滿一百字的稿子,客觀報導。可稿子沒見報,沒幾天人被調走,飯碗也丟了。”
“厲害!”習文感慨。
“這不僅是‘好運來’公司的問題。”陸天浩下意識地看看四周,“上面有一頂巨大保護傘,后臺硬得很。”
“這我也看出來了。”
“在龍陽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那怎么辦?”習文憂心。
“只能再想辦法。”陸天浩模棱兩可。
習文未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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