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水果阿興正蝸居在距離龍陽60公里、一個名叫林水的小鎮(zhèn)上。阿興今年36歲,初中畢業(yè)。小時候他也曾經(jīng)很聰明。當(dāng)海員的父親成年飄泊在外,只有每年公休時回來一兩個月。平常不在家,對他無遐顧及。母親是紗廠工人,活兒累,身體不好,加之文化不高,除去供他吃穿,別的很少管。他基本處于放任自流狀態(tài)。憑著聰慧,小學(xué)成績還不錯,進(jìn)中學(xué)后由于貪玩,逃學(xué),成績?nèi)諠u不行,好容易熬到初中畢業(yè),他再也不想讀了。羅全布和妻子無可奈何,聽之任之。他閑蕩在社會上。他進(jìn)鋼鐵廠,當(dāng)過爐前工,高溫烘烤,他嫌苦怕累,干了兩年,不干了。羅全布想讓他繼承自已衣缽,當(dāng)海員。他也覺得飄洋過海,周游四方,很不錯,可踩上船甲板,暈船。還沒去太平洋、印度洋,只在國內(nèi)近海,青島、大連跑跑,他暈的不行,不能吃東西,泛胃嘔吐,連黃水都吐出來。兩個月不到,肚子瘦了一大圈。羅全布讓他堅持,說暈幾次會好的。他受不了,棄船上岸,當(dāng)了逃兵。改行做小生意,到浙江義烏販賣小商品。來回倒騰,賺頭微薄,但很辛苦。四年前改行做水果生意,開一爿小水果店,賺不到大錢;但馬馬虎虎也過得去。麻煩的是他迷上賭博。像所有賭客一樣,最初只是小來來,不知不覺上癮。嬴了喜不自勝,還想嬴;輸了不服氣,想翻本。越輸越多,不僅將幾年來水果店賺的一點(diǎn)積蓄輸光,還借了八萬元高利貸,如今利滾利,已欠下整整十萬元。他根本無力償還。債主黑魚頭的人拿著欠條和砍刀,一次次上門討債。正當(dāng)他惶惶不可終日,四處躲債時,他接到一個電話:
“你是羅根興,水果阿興?”男人的聲音,口氣有點(diǎn)嚴(yán)厲、但不是太兇,不像討債的。
“我,我是,請問……”
“最近一直在躲黑魚頭的債吧?”男人問。
“呵,呵……”他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有人出了價。”聲音冷冷的,“一條胳膊一萬元,一條腿一萬元,你總共欠十萬,胳膊、腿都算上,還欠六萬。”
“啊!”他叫起來,“別,別,我會想辦法還錢。”
“你哪來錢?”聲音嚴(yán)厲,“將你那破店里的西瓜、平果全都賣了也抵不上個零頭。”
“我…”他語塞。
“你怎么樣?”
他看到一張鐵板臉和一雙嚴(yán)厲的眼晴。
“我…”他還是答不上。
“這樣吧。”電話里似乎換了個人,語氣由嚴(yán)厲轉(zhuǎn)成平和,甚至還帶點(diǎn)親切。“我來替你還。”
“你?!…”阿興以為聽錯了,“你是誰?”
“別多問,”電話里聲音又變得嚴(yán)厲,“告訴我,你想不想保住你的胳膊腿?”
“想,當(dāng)然想。”
“那好,今晚7點(diǎn)你到人民路天慶樓大酒店3樓芙蓉廳包房來。”說完,警告:“你一個人來,這事兒不許對別人說。”
“是,你放心。”
掛上電話,他反復(fù)尋思:這會是誰呢?難道是黑魚頭那幫家伙?但想想又不像。天慶樓大酒店位處市中心,是一家高級酒店。那兒人來人往,生意興隆,黑魚頭想要卸他胳膊斬他腿,應(yīng)該將他綁到荒郊野外,人跡希罕處,不可能選那個他方。
那么這又是誰?他為啥說幫我還賭債?
去?還是不去?他猶豫不決。去,可能有風(fēng)險;不去又止不住誘惑。他決定猜一元硬幣,數(shù)字的一面去;花的一面不去。拋了三次,兩次數(shù)字,去!為防不測,他口袋里藏了一把鋒利的新疆英吉沙匕首,必要時拼一下。天慶樓是高級場所,該穿得像樣些。他脫下身上油膩的T恤衫,換上一件服裝攤上買的化纖西裝。
6點(diǎn)鐘就來到天慶大酒樓附近,站在馬路對面,監(jiān)視著那座10層高的建筑,想看看有什么異樣。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正是用晚餐的時候。馬路上車來人往,酒店里客人出出進(jìn)進(jìn),十分熱鬧。觀察了半小時,沒看出任何異樣。而且也沒人注意到他。再看看,他心里說。換個位置繼續(xù)注視,又過了20分鐘,仍然沒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
他決定進(jìn)去,死活就看這一遭了。他下意識摸摸袋里的匕首,穿過馬路,來到金碧輝煌的酒樓門口,一個長發(fā)垂肩、身穿粉紅旗袍,手拿定位簿的小姐欠身問:
“先生,定位了嗎?”
“三樓,芙蓉廳。”他答,同時環(huán)顧左右。
“請上樓。”另一個同樣裝束的小姐手指電梯。
他走進(jìn)電梯,按了3。出了電梯。長長、鋪著紅地毯的走廊兩邊都是一間間包房。他找到芙蓉廳,走進(jìn)去,里面一張鋪著潔白桌布的圓桌,上面陳列著精美的餐具。旁邊放著漂亮的沙發(fā),室內(nèi)卻空無一人。他心里忐忑,坐在沙發(fā)上,環(huán)顧四周,心想:在這種地方動刀子,卸胳膊、斬腿恐怕不適合吧?只有吃飯,難道這神秘家伙真請我吃飯?
“先生,你喝什么茶?”一個服務(wù)小姐進(jìn)來恭敬地問。
“茶?”他頓一下,“隨便。”
“那喝鐵觀音吧。”服務(wù)小姐推薦。“咱們這兒的鐵觀音是上品”
“行呀。”
服務(wù)員送來茶,給他杯子里滿上。他呷一口,看手表,7點(diǎn)過5分,怎么還不來?呵,不會是耍我?若耍別說飯菜錢,就這包房和茶錢也得上百元。他想打電話,可不知對方是誰,也不曉得電話號碼。決定再等5分鐘,若不露面,找個借口滑腳開溜。
5分鐘過去,他正欲起身,房門打開,一個身穿筆挺淡灰西裝,中等身材、半禿頂、長著一雙暴突金魚眼的男人昂首走了進(jìn)來,身后跟著一個剃光頭、面露兇相的隨從,手里提只黑色牛皮公文包。
金魚眼接過光頭手里的公文包,示意他守在門外,光頭會意,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出去,將門帶上。
來人的作派、氣勢、隨從、以及身上筆挺閃亮的西裝,都將水果阿興鎮(zhèn)住。這顯然是個大闊老,混世道以來從未和這樣的人打過交道。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誰。”金魚眼的暴眼瞪著他。
“是,是,”他囁嚅,“先生,你是…”
“你不認(rèn)識我可我認(rèn)識你。”金魚眼打開公文包,從里面取出一張6寸照片,丟給他,“你看看。”
阿興接過照片,一看怔住,那是他脖子上掛著牌子,在“好運(yùn)來”公司門口興師問罪的照片。
“你是?…”他疑惑地看著金魚眼。
“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你。”金魚眼擺譜,“本人是‘好運(yùn)來’公司辦公室主任、總經(jīng)理助理。”
“呵,你是施主任,久聞大名。”他捧了一句。
“沒想到我會找你吧?”施云龍的暴眼鈄睨著他。
“沒想到。”阿興承認(rèn),“這么說施先生真的愿意替我還賭債了?”
“當(dāng)然真的。”施云龍打開公文包,“你瞧。”
他迅速地瞥一眼,里面一刀刀簇新百元大鈔。想起什么,不屑一笑:
“這些本來就是我的錢。”
“這是你的錢?”施云龍睜大暴眼。
“那天公司招集遇難家屬開會我沒去,可我聽說了,你們發(fā)給每個家屬十萬元。”說著就伸手去拿錢。
“別動!”施云龍大喝一聲。
嚇得他將手縮了回來,責(zé)問:
“為啥我的錢不給我?”
“聽著:這不是你的錢。”施云龍厲聲。
“那我父親的撫恤金呢?”
“你父親的撫恤金十萬元己經(jīng)交給你母親。”
“給我母親?”
“對,按照法律要給配偶。”
“我就沒份了?”
“那是你們家的事,怎么分配,我們不過問。”
他雙手抱頭覺得悔氣。姓施的說得也對,這是他們家庭內(nèi)部的事。老娘多少會分給他一些;但她長年患病,欠了不少債,需要錢,手頭緊,將十萬元全都給他,讓他還賭債,是不可能的。
“施主任,這么說你是耍我?”
“怎會耍你?”施云龍拍拍公文包,“這錢你也看到了,可是真鈔。”
“我明白了,”阿興恍然大悟,直白地說,“你要同我做交易?”
“沒錯,”施云龍開誠布公,“大家都是生意人。”
阿興看著裝錢的公文包:
“這里面有十萬?”
“一分不少,整十萬。”施云龍肯定。
“都給我?”
“當(dāng)然了。”
“好,你說吧,要我做啥?”
“很簡單,只要你在這份資料上簽個字。”施云龍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打印稿。
阿興接過,標(biāo)題是:《決不允許玷污我父親》。看后明白了:
“你們要我?guī)湍銈兝习宓拿Γ旒佟!?/p>
“這不是幫我們老板的忙。”施云龍否定,“是幫你父親的忙,是維護(hù)他的名譽(yù)和形象。”
“維護(hù)我父親的名譽(yù)?”
“據(jù)我們了解,羅船長口碑非常好,是個正派人。”
“我老爹確實不壞。不過正派人有時也會做糊涂事,就像他自己在筆記本上記的,一時鬼迷心竅,再說抱著僥幸心里,撞下大禍。”
“不對,”施云龍連連搖頭,“你上當(dāng)了,這些故事都是水波別有用心編造的,你父親絕不會那樣。”
“可我看了筆記本,字跡是我老爸的。”
“你看的原件還是復(fù)印件?”施云龍問。
“復(fù)印件,原件從沒看到過。”
“阿興,你上當(dāng)了,復(fù)印件很容易造假。在法律上作為證據(jù)一定要原件。那份筆記本復(fù)印件是水波模仿你父親筆跡偽造的。”
“這樣?”他倒真有點(diǎn)疑惑了。但再想,父親的字他很熟悉,那復(fù)印件上的字和語氣確實是父親的。再說模仿筆跡少量還可以,多了就不容易。父親用日記記錄,連著好多天,有上萬字。造假模仿不太可能。他確信是真的。而且他明白身為公司辦公室主任、總經(jīng)理助理施云龍找他的目的。讓他,羅全布的兒子出面,否定水波的指控,這確實是一著好棋。不過這樣做,要違背父親希望揭露《羅馬人》遇難真相,懲處黑心老板,為遇難海員討公道的遺愿。他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而且會受到水波和那些共同戰(zhàn)斗的遇難家屬的指責(zé)和咒罵。但是反過來再想想,船已經(jīng)沉了,人也死了,都是些普通老百姓,不存在追認(rèn)英模一類事情。“討個說法”,不過就是追究責(zé)住,懲罰責(zé)任人。作為生意人,他敏銳地看到商機(jī)一一重大商機(jī)。對他來說,錢最重要、也最現(xiàn)實。心里有底,他不緊不慢地說:
“施主任,《羅馬人》沉沒可是件大事,27條人命呀,不僅經(jīng)濟(jì)上要賠償,還要坐班房吃官司呀。”
施云龍聽懂,談價碼了。憑著之前對這家伙的了解,他料想會走到這一步。他指著皮包,直接了當(dāng)?shù)卣f:
“這10萬元現(xiàn)金只是一部份。”
“還有多少?”阿興也開門見山地問。
“還有10萬。”
他搖搖頭,意思是懶得開口。
“再加10萬。”
仍然搖頭。
“你到底要多少?”施云龍惱怒,但憋住氣。
“再加這個數(shù)。”他伸出兩個手指。
“20萬?”
“正確。”他舉起一只手:“總共這么多。”
施云龍心里罵一句:“混蛋!”嘴里卻答應(yīng):
“行,敲定。”
“還有。”
“還有什么?”施云龍想不到還有問題。
“你們得給我解決房子。”
“給你解決房子?”施云龍想不到會冒出這個問題。
“你想想,我現(xiàn)在住的那地方水波他們都曉得,我這帖子發(fā)出后他們一個個來找我,我咋頂?shù)米。俊?/p>
施云龍想想也是,說:
“你有錢了,自己去買房子。”
“說得輕巧,”他一拍桌子站起來,“就這50萬,還掉10萬債,剩下40萬,再買房子,我往后生活咋辦?”
“你再去擺水果攤、開水果店或是做其它生意,不能一切賴在咱們身上。”
“不行,你們得給我解決房子。”他一口咬定。
“你想要什么樣的房子?”施云龍忍住氣,退后一步。
“我不要市區(qū)也不要太好的。”他明白姓施的心思,“只要鄉(xiāng)下馬馬虎虎,湊合能住的。”
“看樣子你已經(jīng)看好地方,說說看。”
“我想在林水弄一間兩居室的舊房子,那兒是鄉(xiāng)下,房子尤其是舊房子便宜。”
“多少錢?”
“10幾20萬,最多不超過20萬。”
事情到這一步,施云龍也無可奈何,這步棋非走不可,要不老板那兒不好交待。想不到這混蛋簽個字要如此大代價,心里罵聲:“無賴!”嘴里說:
“好,就這么說定了,最多不能超過20萬,而且別再有啥新花樣。”
“施主任,你放心,就這么定了。”阿興心花怒放,拉過裝錢的皮包,“這10萬我先收了。余下60萬打到我卡上。”說著寫了個卡號。寫罷將打印好的《決不允許玷污我父親》拿過來,“錢全部到賬,我立馬簽字。而且你轉(zhuǎn)告辛老板,以后我就是他的人了,我要和你們并肩戰(zhàn)斗!”
施云龍不由在心里狠狠罵一句: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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