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初春,重慶市濱江旅館,前臨濱西大街后傍闊滄的嘉陵江。
由于交通捷便,前來投宿的客官很多。裝飾華麗的濱江旅館住著很多南遷來的政界要人、富商大賈,還有保密局的頭目、軍隊高官。每當傍晚時分,門前人來人往,轎車成排。再加上時而出現的嬌柔小姐嗲聲嗲氣的嬌笑,美艷姨太尖聲浪氣的嗔責;挺胸凸肚軍官粗野喝道,夾著哈巴狗細弱的畎聲。一幅離奇的繁華。
旅館二樓的一個房間,住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年青人,他衣著入時,容貌英俊。高挺的身材配上那顧盼神飛的儀態,一副非富即貴的派頭。此時,他坐在沙發上翻閱著一張《中央日報》,時而品呷著一杯新沏綠茶。他,就是二十年前的楊峻。
房門敲了兩下,隨即便推開了。茶房進來換過熱水壺,楊峻放下報紙,默然望了茶房一眼,起身踱到窗前遠眺薄霧迷蒙的嘉陵江面,他神情恬淡,內心卻波濤洶涌。人民解放軍節節向南推進,北方大部分國土已經解放,重慶即將迎來勝利的曙光。但眼下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白色恐怖籠罩著這座山城。他深知自己所肩負的重擔,不止一次暗地宣誓:為了黨的利益,為了人民的解放,他隨時準備犧牲自己的一切。
楊峻收回目光,離開窗臺。他看了看腕上手表,上午九點還差五分。他稍整一下衣領,便出了房門。大街上,尚有薄霧,行人亦不多。楊峻迎著微有涼意的晨風,轉而走上一條稍顯僻靜的小街。來到南街,迎面過來一個中年清潔工,他看著楊峻,伸出三根手指翻復兩下,問道:“先生,請借問現時幾點鐘?”
楊峻道:“九點鐘。”
那清潔工機警地掃視一下四周,敏捷地將一張小紙條塞進楊峻的西服口袋里。楊峻雙手插入口袋,瀟灑地搖晃著肩頭徑直向前走去。
回到旅館房間,楊峻打開小紙條,用清水一抹,幾行字清晰顯現出來。這是重慶地下組織給他的指令:近幾日,常有一輛黑色小轎車在上午十點鐘從西南郊區駛進城來,甚蹊蹺。請查明其來龍去脈,或許是偵查敵特新動向的切入點。
楊峻把小紙條放在杯里燒掉,然后放到水龍頭下沖洗干凈。遂又坐到沙發里看起《中央日報》,心里卻在盤算著下一步行動計劃。
近十點鐘,在西南區域鄉間進城的必經之路旁一座茶樓里,楊峻坐在臨窗的位置。他要了一杯很濃的原味咖啡,然后招來報童買了一份《山城晚報》,邊看報邊喝著咖啡,似乎與人有約在此等候。
整十點,他放下茶資拿起報紙,起身來到街上。他走著,少頃一輛流線型黑色小轎車從其身旁駛過,在不遠處轉進一條小巷,在一座有著漆黑雙扇大鐵門的樓宇前停下。遂從車上走下一位年青小姐,由從大門里迎出來的中年人接著進門去。那小轎車順原路駛回。那是一條名為荷禾巷的小巷道。
連著幾天,那位年青小姐每天上午十點鐘來,下午五點鐘回去。那么,那位小姐來此為何?她又是誰?楊峻暗自思忖。楊峻仔細觀察這幢樓宇,發現這幢樓宇后側也有一家旅館。他便到那家稱謂欣閬的旅館租下二樓一個間房,進到那個房間來到窗前,果然能看到那幢樓宇的后花園。那位小姐正坐在葡萄架下看書。
楊峻仔細打量那位小姐,她衣著時髦,舉止文雅,向后攏束的波浪式長發上戴著一只嫣紅的發夾。她容貌是美的,但神情有些落寞和孤寂。
楊峻躺在床上想著怎樣才能深入了解那位女子。接近她,跟她做朋友?但怎樣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搞個意外,不,不能太做作。還是練琴吧,反正本人正想著要考小提琴等級。
楊峻去濱江旅館退了房間,取了簡單的行李和那把小提琴回到欣閬旅館。遂后,他每天上午九點練到下午三點,起先在房間里拉小提琴,后漸漸移到窗前練習。說實話,楊峻父親酷愛音樂,兒子未滿五歲就逼著他練習小提琴。楊峻父母犧牲后,他隨著姐姐和姐夫東奔西走,每天生活在恐怖的陰影里,極少有閑情再撥動小提琴。由于它是父母留給他的唯一信物,無論在哪里楊峻的行李里總有著這把小提琴。
如今,他拉著小提琴,起先有些生澀,漸漸地他找回了以前的感覺,愈拉愈順暢。隨后,小提琴流瀉出的音符能隨著他的心念而波動,他想到了父母的犧牲,想到了革命的艱辛,也想象到解放大軍節節勝利勢如破竹的壯觀場面。琴聲猶如潺潺流水,悠遠而柔和,逐漸地幻變成滔滔海浪,波浪洶涌,驚濤裂岸。他自己也完全沉浸在音樂的脈動之中。
琴聲嘎然而止,突而掌聲暴起。楊峻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房間門前和走廊里擠了很多人,他瞥了一眼窗外,那幢樓宇后花園里已有兩男三女在那里,當然那位小姐亦在里面,他們也望著他給予熱烈的掌聲。楊峻朝他們點點首,以示感謝,然后朝房間內外的聽眾微微鞠躬表示感謝。眾人嘖嘖贊嘆著漸漸散去,楊峻暗自嘲弄地聳了聳肩頭,如此興師動眾有悖他以往的作派,當真要小心了。
翌日,楊峻掌控著自己心緒,拉出若春花秋月似的舒緩悠揚的曲調,但音色依然優美繚人魂魄。那位小姐如期進入后花園,這次她沒有看書,而是托著臉腮望著在窗臺里練著小提琴的年青人。
琴聲漸漸消止,那年青人收起小提琴偶爾朝她這里望了一眼,她趕緊朝他擺了擺手,年青人有些茫然地望望她。她又趕緊朝他擺了擺手,終于鼓起勇氣叫道:“喂,這位先生。你是否能到這里來一下?”
楊峻遲疑一下,道:“小姐,你…..有事嗎?”
那小姐斂容點首,“小女子有事與先生商量,可以嗎?”
楊峻笑著點首,“當然可以,請小姐稍等。”說著,楊峻離開了窗臺。
那小姐來到大門前等候,不多時她看見那年青人在那拐角處出現,走上荷禾巷來到她的身邊。她把楊峻引進了后花園,兩人坐下后,那小姐自我介紹道:“我姓米名娜,你叫我米娜就行。那先生你呢?”
“哦,我叫瓦亞,姓柳。你叫我瓦亞就行了。”楊峻微笑道。
米娜笑道:“昨天你拉的小提琴很好聽,大有貝多芬英雄交響曲的韻味。先生上過音樂學院?”
“叫我瓦亞吧。”楊峻再次笑道,“我沒有上過音樂學院,曾跟父親學過,小姐謬贊了。”
“請叫我米娜吧。”米娜道,兩人同時笑了一下。
“瓦亞琴拉得那么好,還很謙虛。”
“不是謙虛,這是真的。”瓦亞笑道,“米娜有事嗎?”
米娜含羞搖首。“那我得走了。”瓦亞道,遂起身告辭。
“你,這就走嗎?”米娜有些意外地道。
瓦亞看了看手表,微笑道,“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就此告辭吧。”
米娜怔怔望著瓦亞遠去的背影,茫然了。往常有多少中、高級軍官,政府官員以能和她說上幾句話而感榮幸,有多少年青才俊圍著她而不舍離去。可是這個瓦亞,對她會如此淡漠。這怎么回事?她嘆息一聲,不愿意再想下去。
又是一天,她走進后花園,沒有聽到她希冀聽到的小提琴聲,望向那個窗臺,也不見瓦亞的身影。她有些失落,上午過去了,下午也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出現。她無情無緒地起身,珊珊離去。
這日,米娜坐在葡萄架下,無精打采地望著那邊在池塘里一簇簇結團游弋的紅鯉魚,甚是落寞無聊。突而,熟悉的小提琴悠揚的樂聲飄過來,她迅速抬起首,瓦亞又在那里練琴。他停下拉琴,朝她點點首笑道:“你又來看書?”
他這個沒心沒肺的瓦亞,笑得那么隨意,又那么撩人心魄。瓦亞見她呆怔怔的沒有反應,便微微一笑,收起小提琴就要離去。米娜忙招手道:“哎,你下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瓦亞點點首,離開窗臺,不多時來到大門口米娜已在那里等候著。他們又來到后花園,在池塘邊坐下。米娜有些艾怨地道:“瓦亞,這幾天你去哪里了?怎么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我表姐病了,姐夫又不在家,我去照應幾天。”
“噢,就你一個人在照應她?”米娜道,心中浮起一絲不安的憂慮。
“是的,在重慶除了表姐我沒有其他親屬。”瓦亞道,“素日我又不愿過于打擾她,你看我時常在旅館里居住。這樣我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麼,沒有人來約束,多好啊。”
“你是在這里工作?”
“也算是吧。”
“怎么說也算是?”
“是這樣的,米娜。我原來在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就讀,畢業后父親讓我到這里來為他操辦一些輕化公司的業務。”這是地下黨給楊峻準備好的一個身份,日后若有人查,也不會有問題,一切都已安排好的。
“那你身邊有不少貼心人在相幫吧?”
“就是一些公司辦事處的職員,雜務人員,還能有誰呢。談不上貼心不貼心的。”瓦亞有些落寞地道。
“那你是財力雄厚的實業家?”
“不,我只是替父親辦事的,肯定不能算實業家。”
“那你父親是公司董事長?是真正的實業家?”米娜突而驚愕地捂住了嘴,“你姓柳,那么上海灘赫赫有名的輕工大亨柳史琪就是你父親?”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瓦亞笑道,“算了,我們不談這些。米娜,你怎么總是一個人在這里看書?去重慶大學讀書豈不是更好?”
“父親不讓我去外面讀書上學,就在這里給我請了一位家庭教師。”
“哦,那家庭教師呢?怎么不在你身邊?”
米娜微微蹙起眉頭,“我不喜歡她在我身邊,讓她早早回家了。”
“你家離這里很遠嗎?家庭教師為何不去你家中而在這里施教?”
“這是父親的意思,可能是到家里不方便。”米娜遲疑地道。
“噢,不方便?”瓦亞有些不安,“這也是,米娜。我在這里似乎也有些不方便…..。”
“你可以經常來這里,我父母不會講什麼的。”米娜有點焦急地道,“我想讓你教我拉小提琴,可以嗎?”
“嗯,好吧。可是現在我得走了,我們以后再談吧。”說著瓦亞站起身。
“你就不能多坐一會兒?”
“以后有的是時間。”瓦亞說著,眉眼間卻有幾分憂郁。
楊峻帶著瓦亞的身份回到欣閬旅館,心里確是很郁悶。經過幾次接觸,他感覺到米娜是個很單純的女孩。他如此帶著某種目的去接近她,心里總有著揮之不去的歉疚感。楊峻把自己這個感覺跟上線談了,被好生教訓一頓。確實,為了解放大業,需要犧牲的很多,其中包括情感。
逾后,瓦亞與米娜交往愈加頻繁。米娜佩服瓦亞淵博才學和精辟獨到的見解,她讓父親辭退原來的家庭教師,讓瓦亞擔當此職。她覺得自己有點離不開這個年青人,雖然在她情感表達頗炙熱時,他的反應是那么遲鈍。
這日,瓦亞邀請米娜去他表姐家做客,米娜當然很高興,但她必須征得父親同意。瓦亞讓她即刻去與其父商議,米娜興奮地跑去找她的父親,瓦亞耐心地坐在后花園葡萄架下等候。他在做一種試探,等待著一個結論。不多時米娜回來了,嬌麗的容顏流溢著歡悅的光澤。
“父親同意了,我明天就能跟你去。”
“那太好了。”瓦亞也很高興。“明天我派車來接你。”
嘉陵江畔一座灰色花園別墅,臨江陽臺上楊峻在給一盆翠綠的仙人掌澆水。少頃,他望著江面上來往的大小船只,回想著昨晚與名為表姐和表姐夫實為戰友的一番談話。他們分析形勢,研判可行性計劃。認為既然米娜父親容許女兒外出與瓦亞及他的親屬會面,說明她父親已完成對柳瓦亞身份背景的暗地調查,并認可其真實性。那么接下來就是如何利用米娜,讓瓦亞更深入地接觸到敵特核心信息。一定要在黎明之前掌握敵人新動向,為組織提供準確情報,迎接重慶解放。但是,要完成這項任務,需要時間,更需要謹慎,任何閃失都會前功盡棄,甚至給組織造成很大損失。
江面上薄霧已散盡,幾只白鷺飛撲其間,驀地一鷹鷲伸展著碩大的翅翼倏過江面忽而直上蒼穹轉瞬間不見了蹤影。楊峻極目追索著鷹的蹤跡,不由涌起作詩的意興。他迎著穿越厚重云層射出的幾縷陽光,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呼出,頓感心胸間詩韻洋溢,便吟哦道:“清風薄霧一夢遙,振翼欲過嘉陵潮。鷹蹤當覓凌空跡,落腳猶自朝天笑。”
他回到客廳,聞到廚房里傳來陣陣菜肴的香味。來到廚房,從濱江旅館請來的大師傅正在燒最后一道菜。楊峻估摸著米娜快到了,就讓大師傅去歇憩,自己來搞這道菜。大師傅會意地笑笑,便先告辭離去。楊峻一個人在廚房里忙起來,女傭李媽等人欲幫忙,楊峻讓她們去忙別的,眾傭皆掩嘴暗笑。
門口響起轎車喇叭聲,接米娜的車回來了,瓦亞在客廳門口迎著。米娜興致盎然地拉住了瓦亞,目光四周巡視,“你表姐和表姐夫呢?”
瓦亞有些羞澀地笑笑,“我是叫他們留下,他們說要給我們留點空間…..。”
米娜亦垂下眼簾,臉龐頓然嫣紅。瓦亞拉了她一下,“走,我們一起去燒個菜,看看我們自己動手的能耐。”
“我可不會燒菜。”米娜笑道,跟著瓦亞來到廚房。“呀,你已經弄了這么多的菜。”
“不,這些菜都是我請來的大師傅給弄好的。只是這最后一道糖醋魚我們倆共同來做,那才有意思。你說呢?”
“好吧,你是主角,我配合你。”米娜笑道。
他倆嬉笑著在廚房里擺弄一陣。須臾,魚的香味飄出來,只是味道有點怪異。米娜掀開鍋蓋,味道更濃烈。“哎呀,魚都燒糊焦了。”
瓦亞手忙腳亂地把魚從鍋里弄出來,米娜笑得前仰后俯,眼淚都笑出來了。
“算了,還是讓李媽她們來收拾吧。”瓦亞有些沮喪地說著,拉著米娜來到客廳。他吩咐李媽幾句,然后走到電話機旁,向米娜道:“我們還是叫表姐他們回來聚聚,你和他們總要認識才好。你說是不是?”
米娜連連點首。瓦亞撥了個電話號碼與表姐通了電話,讓她和表姐夫趕緊回來共進午餐,那邊先是推脫,但拗不過他的執著才答應即刻回家。
這個當瓦亞的暗自發笑,我才不要你們留的空間呢,難得非得那樣才行嗎?他望望米娜的側影,那股歉疚感又浮上心頭。
表姐和表姐夫回來了,表姐責怨地瞥了瓦亞一眼,然后帶著極柔和的微笑迎向今日的貴客米娜小姐。瓦亞給他們作了引薦,米娜隨著瓦亞叫這家的兩位主人為“姐姐,姐夫。”
表姐愈發笑得合不攏嘴,她拉著米娜坐到餐桌旁,又把瓦亞推到她身邊坐下。然后對姐夫道:“我們的瓦亞眼光真不錯,米娜小姐是這樣漂亮,這樣懂事。”
姐夫笑著連連點首,對著滿桌的菜肴招呼大家用餐隨意。席間,表姐向米娜談起瓦亞的家境和他的為人,米娜談起她和她母親在鄉間老宅生活的一些情況,對她的父親談論得極少,僅說他是政府職員,為政府當差,常年不回家。那位于荷禾巷的樓宇是她家的又一幢住宅,給她父親在市里工作時落腳。遂后,瓦亞跟姐夫談論他父親輕工公司在重慶運作情況,又抱怨自己對這些沒有興趣,請表姐幫他與父親講講,放手讓他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表姐同意幫他說話,說也要把他和米娜交往的事告訴大姨和大姨夫。瓦亞看了看米娜,笑著點首應允。米娜眉眼含笑,顯然十分開心。
午餐過后,眾人在客廳歇憩,李媽等傭人擺上了水果茶點。大家閑聊著,約過一個時辰,米娜有些不安,瓦亞估摸從鄉間來接她的車快到她父親的住宅。瓦亞拉著米娜起身告辭,表姐和表姐夫殷渥送他倆到大門外。
瓦亞和米娜乘坐瓦亞輕工公司辦事處派來的小轎車直接駛往米娜在荷禾巷的住宅,果然不多時,那輛流線型黑色小轎車也到了,接著米娜便朝西南城郊駛去。瓦亞目送米娜的轎車遠去,這才步行回到欣閬旅館。
逾日,薄霧還在空際飄蕩。米娜興沖沖來到欣閬旅館找到瓦亞,“昨天,我把在姐姐和姐夫家做客的情況跟父親講了,要我父母也在家里請客一次,我父親竟然答應了。明天我就讓車去接姐姐和姐夫,你們跟我父母共同進餐。瓦亞,至今你還沒有與我父母正式見過面吶。”
“到你父親那里匯聚是否會不方便?”瓦亞內心很高興,表面卻頗遲疑。
“不要緊,只要父親同意,就沒有什麼問題。”
“好吧,我這就給表姐打電話,知會他們一聲。”瓦亞說著拉著米娜來到旅館服務臺,跟表姐通過電話后,他們回到瓦亞住的房間。
在旅館里讓瓦亞教米娜拉小提琴這還是第一次,米娜練了一個時辰小提琴,然后讓瓦亞給她講古典文學,杜甫、李白,瓦亞跟她講得最多的還是秦末楚漢之爭,說明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
一時心血來潮,瓦亞自己賦詩一首讓米娜評議,他用派克自來水筆寫道:
春映碧池鵝兒黃,夏聲雅韻伴霓裳。
秋風匝繞孤寂客,冬烘寒夜話蒼涼。
人去留跡雁鳴行,生死無痕空惆悵。
如煙散去還清澈,夢里尋覓何需忙?
“怎樣?此詩如何,你看出什麼了嗎?”瓦亞問道。
米娜看著若有所思,微蹙雙眉道:“這首詩很美,但也凄涼。你這么年輕,便有這般意境也很難得。”
瓦亞微微而笑,“你看看每行的第一個字。”
“哦,‘春夏秋冬,人生如夢。’原來是首藏頭詩,不愧是中文系出來的,寫得真好。”米娜笑道,“不過給我的感覺還是過于悲涼了些。”
兩人又談論一會兒古詩詞,到了午餐時間,瓦亞想請米娜去隔壁一家西餐廳共進午餐。米娜思忖了一會還是決定回去陪父親用餐,她告訴瓦亞她每天趕來父親這里,一是為了讀書;二是為了多陪陪父親。每當父親留在市區辦公,與父親共進午餐是每天很重要的時刻。瓦亞當然表示理解。送走米娜,楊俊就開始思考明天與米娜父母會面可能遇上的狀況。
翌日,比往常提早一個時辰,米娜乘坐的那輛流線型黑色轎車直接駛到欣閬旅館門口。米娜進了旅館,不多時就把瓦亞拉出來。那個身材稍胖的年輕男子已候在車旁,“這位是父親派給我的司機,姓姜名波,你就跟我一樣叫他姜師傅吧。”
瓦亞微微躬身稱了一聲“姜師傅---。”
那姜波打量一下瓦亞,微笑道:“前段時間曾聽過柳先生拉小提琴,真的很好。如今細看先生,英俊爽朗,真是青年才俊。米娜小姐眼光就是不錯。”
“姜師傅,你說什麼吶?”米娜嬌嗔道,“瓦亞,我們一同去接你姐姐和姐夫。”
“我和表姐他們都自己有車,何必勞動姜師傅吶?”
“這是我父親的意思,我們照著做就行了。”米娜笑道,姜波在旁連連點首。
米娜和瓦亞坐上這輛流線型黑色小轎車沿濱江大道往東行駛,不多時來到那座灰色花園別墅鐵柵門前,表姐和表姐夫接到電話已在園內等待。小轎車接著表姐和表姐夫,竟然穿過城區往西南方向行駛,然后出了城區往郊外而去。
一出城區,米娜把車窗搖起,又拉攏了窗簾,轎車急速駛行。轎車內很沉悶,一盞小燈亮著,照映著天藍色的窗簾,使得廂內泛起幽幽蘭光。
小轎車不知行駛多久,瓦亞默默望了表姐一眼,漸漸地表姐神色顯得很疲憊,不時地摸揉著額頭。“你怎么啦?”表姐夫關切地問妻子。表姐搖搖頭,沒說什麼。
米娜看看表姐,望望開著車的姜師傅,欲啟口旋即作罷。瓦亞溫和地對姜波道:“姜師傅,能否開一下窗子?車廂里太悶了。”
姜波笑笑,“再忍耐一下,就要到了。”
過了片刻,米娜不悅地敲了敲車窗,“把窗關得這么緊,我都噁心要暈車了。”
“那好吧,開半扇窗,窗簾就不要拉開。”姜波無奈地笑道。瓦亞開窗之際稍微撩開窗簾朝窗外瞄了一眼,轎車正在行駛的車道兩邊都有崗哨,警戒森嚴。漸漸哨卡也逐漸增多,每當車停姜波把證件伸出去,哨兵就行軍禮,揮旗放行。
瓦亞默然端坐,腦子卻急速運作,回想一路駛來的地勢和轎車行進方向,又聯想此路段的警戒情況,他估摸前去的地方極有可能是敵特魔窟—中美合作所。
轎車終于停下,瓦亞下車一看,四周群峰疊翠,眼下溪流淙淙,半山腰翠巒蔭嶺不知有多少幢建筑物掩映其間。有一座乳白色建筑在綠叢間依稀可見,其后不遠處隱約有鐵絲網拉起,幾座聳起的哨塔都有持槍的崗哨在警戒。
他們這輛車是停在一幢依山而建的紅墻樓宇前,一位剛逾不惑之年的中年婦人在門前臺階迎候,幾個副官和勤務兵隨侍左右。她容貌姣好,嘴角邊浮著矜持的笑影。瓦亞四下懷顧著,米娜過來挽住他的胳膊朝那夫人走去,“媽媽,這就是瓦亞。”然后,她招呼著表姐和表姐夫跟她母親作了介紹。
瓦亞微笑著,輕喚了一聲“伯母”,表姐和表姐夫也微微躬身以示敬意。米娜母親細細打量瓦亞一番,滿意地笑笑。遂招呼大家過了大門,走進一間寬敞的客廳坐下。
這幢樓宇外表古樸里面鋪設卻很華麗,房間很多,客廳四周就有六個房門。瓦亞他們與米娜母親邊品茶邊閑聊,米娜緊挽著瓦亞坐著,她感覺到母親對瓦亞文雅而不失機敏的談吐是很滿意的,其后站著的姜波也露出欣賞的笑容。
稍后,一副官進來,在夫人耳邊低語幾句。夫人笑著站了起來,“宴席已備好,諸位請跟我來。”
餐廳就在客廳的隔壁,一席很豐盛的酒肴。眾人謙讓著入席,夫人笑著解釋道:“米娜的父親原是想與眾位聚聚的,但他正忙著不能過來,他要我替他好好接待你們。
還請你們諒解,請諸位吃好喝好。來,請吧。”
表姐笑道:“我們來此地已經很叨嘮你了,謝謝夫人。”她也隨著姜司機稱其為夫人,此時她發現那位姜司機不知何時已離去。
米娜給大家斟酒,瓦亞讓她坐下道:“大家都是熟人,各自隨意為好。”
瓦亞似乎有些不爽,接連飲了數杯。米娜在他耳邊低語道:“你不高興?我母親似乎很喜歡你。”
瓦亞搖搖手,也壓低音量道:“這就是你的鄉間老宅嗎?這里的狀況讓人壓抑,你家若在市里荷禾巷搞個聚會不是很好嗎?”
“這是父親的意思,這里真的是我們老家,這種狀況近幾年才出現的。”米娜道。
瓦亞搖搖首,又連喝了兩杯酒,俊臉愈發酡紅。表姐勸他不要再喝了,瓦亞沒有再言語,只是摸摸自己額頭,望著米娜微微而笑。
表姐對夫人道:“瓦亞今日高興,喝高了。可能有些不舒服。”
夫人望望醉態可掬的瓦亞,笑著對米娜道:“你扶他去歇歇,好好照顧著。”
表姐夫起身幫著米娜扶瓦亞進到旁邊一間她父親的書房,室內設施清幽雅致,一面墻體全部做成了玻璃書柜。米娜和表姐夫扶瓦亞在沙發上坐下,表姐夫在瓦亞肩頭捏了一下,然后告辭離開。米娜給瓦亞倒上一杯綠茶,放到他嘴邊喂了兩口,遂后緊挨著他坐下。“你知道嗎?我母親還開明,我父親脾氣很不好。雖然在市里工作時父親他就住在荷禾巷,我按母親的意思每天去那里讀書陪伴他,但跟他也說不上幾句話。他可能認為我是母親派來監視他的,怕他花天酒地。誰知道呢?你看,對面那屏風后面有一扇終日緊閉的門。上個月我表弟前來這里給我母親拜壽,他想打開那扇門,搞了半天沒有弄開。父親知道后大發雷霆,還說要槍斃他,我母親勸了半天才稍緩和。以后父親再也不讓表弟到這里來。”
“那扇門你表弟不能打開,那你進去過嗎?”瓦亞有點好奇地道。
米娜搖搖首,“沒事我才不進去,那扇門有特制的保險裝置,可能跟父親工作秘密有關,我才不去自尋煩惱。”
瓦亞笑道:“就是,這里很多地方跟尋常人家不同,我都不敢走動了。”
“我告訴你這些,讓你注意點就是,也不必要擔心什麼的。”米娜笑著摸摸他的臉說道,遂摟著他的脖頸依偎在他身上。
瓦亞竭力好言相勸,讓米娜去餐廳再去用餐,他自己在這里瞇一會兒就可以了。米娜見他醉眼迷朦的困頓模樣,便答應了,“你且躺著歇息,我過一會兒再過來。”
待米娜離開,瓦亞忙去那屏風后面,仔細察看那扇門和它的保險裝置,那門是黑鐵皮包層的,可旋轉數碼盤是銅制的,很顯然就是個大型保險柜。里面存放的極有可能就是米娜父親所能涉及到重要文件還有就是金條之類的貴重財物。要打開它關鍵是密碼,那密碼是什麼呢?
外面傳來腳步聲,瓦亞忙轉回來躺到沙發上。米娜笑盈盈地走進來,“怎么樣,好些了嗎?媽媽問著你吶。”
“好多了,我這樣也太失禮。”瓦亞說著,竭力站起身,摟著米娜一起離開休息室。來到餐廳,眾人用餐已近尾聲,瓦亞徑自坐到旁邊沙發上。夫人讓他坐上餐桌再吃點飯,瓦亞搖搖手說已經飽了。
“泡茶。”夫人對侍立在門側的勤務兵吩咐道。勤務兵給瓦亞沏了一杯新龍井茶,“謝謝。”瓦亞接過茶呷了一口贊道,“好個龍井新茶,清香撲鼻,醇味沁人心脾。”
夫人笑著微微頷首,喝酒品茶一副富家子的派頭,所幸的是這個柳瓦亞還有點真才實學。據其丈夫收集來的情報,這小子學的是文科,喜好古詩文;但替他父親料理公司事務還是有條不紊的,很有點經濟頭腦。
餐后,眾人聚在客廳又聊了一會兒古今文化人閑情韻事,看時辰已近黃昏,瓦亞等人起身告辭。夫人和米娜送到大門口,仍然讓姜師傅開車送瓦亞他們回重慶城里。
翌日,楊峻向地下黨組織匯報在米娜家里發現的情況。組織上非常重視,要他和表姐他們盡早探明那暗門里的秘密。為了盡早再次進入魔窟,瓦亞和表姐、表姐夫商定出一個計劃,報上級黨組織批準后,便入手做好實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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