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駕車來的?車伕呢?”
“車伕昨夜受了風寒,兒子一時找不著替換的人,就……就……”說到這,曹植不好意思地笑了:“沒想到,騎馬和趕馬,原來是兩回子的事?!?/p>
“嗨!”曹操好氣又好笑:“有你這樣的嗎?自己親自駕車?那以后要是成了王、候,威儀卻在哪里?”
曹丕心口如被重物狠狠地撞擊了一下:父親這話是什么意思?
卻聽面色早霽的父親又笑問三弟:“不是早就命人通傳了今天的銅雀臺之會了嗎?就算走錯道,也不至于現在才來嘛?咦?你的腰帶呢?”這時,曹操才發現,曹植的衣袍之所以會那么飛揚,原來是未系腰帶。
曹植低頭一瞅,也笑了:“咦?兒子竟忘了系腰帶?我的腰帶呢?”一拍前額,想起來了:“忘在手旁邊了,今早起來,原是預備好了的,可兒子看時辰還早,就多看了一會兒屈平大夫的《九歌》,結果……結果……”說到這,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曹操哭笑不得:“真正成個書呆子了,今天丟腰帶,別什么時候,連自己的人都給丟了?!?/p>
“主公還真說對了,去年有一天,植公子一邊騎馬一邊呤哦,走到山里頭去了,后來還是卞夫人派了好幾十人,直到半夜才把他給找回來了,聽說,找見的時候,他還在馬背上念《神女賦》呢。”坐在西邊第九個位子上的王粲笑著插言。
曹操一發好笑:”“傻孩子,魂在哪兒安著呢?”其詞若憾實喜,曹丕聽入耳中,甚不是味道。待曹植入席坐下,曹操捋髯笑道:“今天這場盛會,如果一上來就吃吃喝喝,也太俗套了,方今新臺落成,國強民盛,宜作賦以記之!在座眾卿不妨各展文采,發抒胸臆,看誰能奪得今日文會的第一?”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在座的頗多飽學之士,誰不想在這個群英薈萃的銅雀臺會上一逞學識,奪得頭名?且考官是名傳天下的甄夫人,自己的文章若能被佳人取中,那千古之后,會是多風流蘊藉的一段佳話,更何況,還有那一對天下無雙的明珰做彩頭?
正因為是這樣的心思,就連性情最恬靜散淡、不慕名利的徐干,也埋頭構思,專注于毫尖了。
臺中諸人的舉動和心思,都落在曹丕眼里,他暗暗冷笑:早在一月之前,他便揣測到曹操在此臺落成之后會大邀群臣及府中子弟,至此臺作會文之聚。為此他早就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備下了幾經修飾潤色的詩賦各一,牢記于胸,就等著現在的這一刻呢。此時,他又默誦了一遍,然后從容不迫地拈毫蘸墨,在鋪陳于幾上的楮皮紙上寫了起來。
一時間,臺中人雖多,但靜得只有清風掠過欄桿時輕微的嗚嗚聲在作響。
“父親,兒子寫好了?!?/p>
一聽這話,眾人俱是一愕,見曹植已將他的文稿交給了侍立一側的僮仆。曹操不由得皺眉:“老話說:‘慢工出細活,你要搶這個先做什么?”曹植嘻嘻地笑:“也不知怎么了,今天一上臺來,一見四周那么美的景色,再被這風一吹,兒子腦中立刻就有許多好詞好句,爭著搶著地往外面跑,所以……嘿嘿……”
“哦?是么?”曹操心思:“快有什么用?徒然僨事而已。”轉臉看了看余人,曹丕才寫了半張紙,王粲只有七、八行,還涂抹了兩行,徐干、應玚面前紙上不過三、四十字,而余人的情形也差不多。
曹植坐不住,溜到甬道里,跟一幫武將聊行軍布陣、用兵打仗的韜略去了。正聊得高興起勁,只聽銅磬一聲清響,大官令高聲宣示:“時辰到,請各位大人擱筆吧。”然后眾仆上前,將各人幾上的文稿一一檢齊,捧交到了圍屏后。
“咦?這是做什么?”
“哦,植公子,你還不曉得吧?今天你們寫出來的這些個東西,都要交給丕公子的夫人來品評優劣高低呢?!彪m身為武將,但也頗識文斷字,談吐雅屬的張郃答說。
“嗨呀!俊義將軍干嘛不早點說呢?”
“咋啦?”
“你要是早點告訴我,今天她也來了,還要看我們的詩賦,那我就……嘿嘿嘿,”
“那你就會使出渾身解數,竭盡平生所能,鼓搗出一篇讓司馬相如也自嘆弗如的大賦來?”
“是呀!”曹植一瞪眼,正經八百地:“所以,今天我的賦若是讓她恥笑了,說起來都得怪你,此乃謂天亡我也,非戰之罪……”
二人正低聲調笑,只聽大官令再次宣示:“比試的結果已然出來了,今日銅雀臺文會,參加者三十二人,完稿者三十人,這三十篇賦中,取得上佳賦文三篇,而最佳者當屬此篇……”剛要將賦文誦讀一遍,曹操忽道:“都拿來我瞧瞧?!?/p>
他要的不僅僅是最佳的三篇,于是大官令連忙將所有賦稿都捧過去,他一目十行,先將落選之賦都大略掃了一遍,然后才去拿盛在另一只漆盤中的三賦,這一來,眾人都明白他的意圖了,他還是不大相信甄夫人品評文稿的能力。不過,也無怪乎他會有此舉動,莫說王粲、應玚等文人,就連廊廡下列坐的眾武將,方才聽曹丕敘說甄夫人的文采及對詩賦的鑒賞之能時,均覺得他有些言過其辭了。現甄夫人只花很短的工夫,就將三十篇賦分出優劣,更加深了眾人的這種懷疑,是以見曹操將所有的賦又重看了一遍,好幾篇賦的主人均暗暗地松了口氣,消除了唯恐甄夫人眼光不好,會使自己的“佳賦”遺珠的擔憂。
“丞相,最上面的這篇就是最佳?!甭牬蠊倭钸@樣一說,曹操反而將最下面的那篇抽出來了,只草草瞟了一眼,就放到一邊,然后取中間的一篇來看,但從曹丕的那個方向望去,父親拿的是上面的那篇。
曹操目光一掃,隨即低聲誦道:
“登高臺以騁望,好靈雀之麗嫻。
飛閣崛其特起,層樓儼以承天。
步逍遙以容以,聊游目于西山。
溪谷紆以交錯,草木鳴而過前……”
臺中尚有一人與他同時在念,只不過,這個人是在心里頭念罷了。
“我是第一了!”
曹丕已無法自制地面上飛金、兩眼放光、周身飄飄若舉。
但,卻見父親沒接著往下念,把自己的賦文放下,然后拿起了另外一篇。
才拿起這篇被甄夫人列為第一的賦文,曹操當即被上面那一手工穩嚴整,而又靈秀飄逸的字吸引住了。“咦?梁鵠的字?可沒聽說過他擅長作賦呀?”
曹操想的梁鵠字孟皇,自幼愛好書法,靈帝時因字寫得好而入仕,拜選部尚書。其時曹操想做洛陽令,可梁鵠卻派他去任北部尉。曹操平定荊州后,點名征召梁鵠,不究既往而讓其“勒書自效”,還常常把他的字掛在軍帳中,釘在墻壁上,以便能夠隨時揣摹臨賞。而此時鄴城里已頗具規模的宮殿中的所有匾額,亦由其題寫,可見曹操對他的書法是何等的喜愛欣賞。
但此際未待曹操仔細欣賞這滿紙漂亮的八分書,他的目光已被賦文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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