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隔山的回音(上)
北大真的是很美。九月的未名湖,垂柳、蟬鳴、翠竹、塔影,古柏、蒼松、飛檐、斗拱,青磚、碧瓦、月門、小徑,玉橋、龜碑、石船、浮萍。不知道誰在書中寫過,可是,只有身臨其境才能品出真味來,讓人一時靈空,忘了人間煩惱為何物。
進入燕園,劍之鋒的靈魂,著實接受了一次洗禮。
一九六三年八月三十一日上午九點,火車到了北京站。劍之鋒把自己的行李送到北大迎新站,乘著北京醫學院的迎新車,先到了北醫,陪著劍芝瑛報了到,安排好了食宿,才返到北大。
好熱鬧!從南門,順著一條筆直的路,一溜往北,十八個系,一十八個迎新點,熙熙攘攘,人聲沸騰。劍之鋒剛剛站到哲學系迎新點的桌前,立刻就有三個學生迎了上來。“你叫什么名字?”一個女生問。
“劍之鋒。”
“噢!你的行李在這里。”她指了指哲學系的橫幅下面。之后讓劍之鋒在一張表上簽了個字,給了他一個紙袋。里面有宿舍的鑰匙、領取坐凳的憑證、辦理其他手續的指南等。
那個女生一揮手,兩個男生便扛起劍之鋒的行李,提起劍之鋒的書包,跟著這個兩手空空的女生,把劍之鋒送到了三十八齋、劍之鋒的宿舍。臨走,那個女生說:“我叫于小平,三年級的,負責與新生聯絡。有什么事,直接找我。”說完,便領著他的兩個部下走了。
三十八齋位于校園的西南角,新建不久的宿舍樓。比起原先的舊樓,窗戶大,房間大,一屋三個上下床,睡六人。劍之鋒來的還算早,挑了一個下鋪。剛要解行李,突然聽見樓道里亂哄哄的。出門一看,十幾個學生簇擁著一個老者向這邊走來,邊走邊寒暄,問候。怎么回事?于小平和她的兩個部下也跟著回來了。
于小平向新生介紹說:“這是咱們系的系主任關曉教授,著名的古印度專家。今天特意來看望大家。”
劍之鋒這是第一次見“教授”。聽說還是系主任,心中便覺新奇。這一定是全國最大最大的教授了,不然的話,何以能在教授云集的北大哲學系當主任,而且還有“專家”的名號!于是,老者的形象在他的眼前便模糊了起來。他想真切地看一眼,可是浮現在他眼前的面容,總是帶有無數層重影,直到關曉教授和他握手,他也沒有看清楚。蒙眬之中,只覺得那是一堆學問。
“學問”是什么?劍之鋒并不清楚。在他的腦海里,那是一潭圣潔的水,清澈而無染:又似一朵雪白的云,素凈而高遠。觸之不及,欲得不能啊!
不過,關曉教授的出現卻給他帶來了希望,似乎學問正在向他走來。只要自己肯學肯問,教授一開口,學問也就出來了。
這種感受讓他好榮幸,好自負,似乎雙腳踏進這最高學府,自己長高了好多好多。
關曉教授和新生們一一握手,之后進了一個宿舍,坐了下來。問了幾個同學的名字和家鄉,便和大家聊了起來。
“你為什么要考哲學系呀,劍之鋒?”關曉教授問。
真神了!教授的記性就這么好?只問了一次,竟然就記住了名字。
劍之鋒心里慌了一下,隨即便鎮靜下來。“我有好多問題,找不到答案。聽說哲學能回答這些問題,所以就來了。”他說。
“噢,有意思!說說看,都是些什么問題。”關曉教授饒有興趣。
劍之鋒思考了一下說:“比如,我是什么?我是誰?為什么我是劍之鋒,而不是張三或李四?我能不能進入張三或李四的肉體里去,想張三、李四所想,痛張三、李四所痛?”
幾句話,把周圍的同學都給說愣了,卻把關曉教授給說樂了,樂得開懷大笑。
“好!好!問得好!問得好呀!”關曉教授說。“把你的這幾個問題歸納一下,那就是,什么是‘自我’?不過這個問題還得由你自己慢慢研究,由你自己慢慢體會。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得了。不是說沒有答案,答案多得很,而是說沒有一個讓所有的人都能信服的答案。我給你講個故事,也許能給你提供一些思路。
“古代印度有一個宗教,叫婆羅門教,它以《奧義書》為經典。
“《奧義書》說,天下除了一個人之外,誰也不知道什么是‘自我’。那個人是誰?是造物主。
“造物主想要把自己的學問傳授給人們,可是誰也聽不懂。不要說一般的人了,就連神仙也聽不懂。要想聽懂也不是不可能,那得學習,到婆羅門的學校去學習。學習多長時間?一百零一年。”
“哇!看來誰也別想了。”一個同學說。
“那倒不一定。”關曉教授繼續說,“造物主非常想讓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是‘自我’,因為那是一種真理,傳播真理是他的責任。于是他向諸神說:‘大家注意了,趕快來探索“自我”吧!這個“自我”真偉大呀!誰要是懂得了它,就能夠擁有整個世界,就能夠實現一切愿望。’
“惡神們聽了說:天下還有這種好事?快派一個人去吧!于是派去了怪物維樂者那。善神們聽了說:天下還有這種好事?快派一個人去吧!于是派去了力神因陀羅。
“兩位神仙在婆羅門的學校學習了三十二年,造物主開始給他們對話。
“‘哎!我說,你們兩位在這里學習了三十二年,知道什么是“自我”了嗎?’造物主問。
“‘不知道。’兩個學生實話實說。
“‘唉!不夠聰明呀。去拿一盆水來!’造物主說。
“二人各自端來一盆水,放在造物主面前。造物主說:‘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二人往里一看,不約而同地說:‘看見了!里面有一個人,和我一模一樣。’
“造物主叫二人換上一件新衣服再去看。二人說:‘看見了,和我一模一樣,我換上了什么衣服,他也換上了什么衣服。’
“造物主說:‘這就對了!你們是什么樣子,他們就是什么樣子;你們變成了什么樣子,他們也就變成了什么樣子。他們就是“自我”。’
“聽了造物主的話,怪物維樂者那心滿意足地回去了,他向惡神們說;‘我知道什么是“自我”了!“自我”就是我自己。’
“你們說,這個維樂者那說的對嗎?”關曉教授問大家。
“對。‘自我’就是我自己嘛!不是我自己,那還能是別人?”一個同學說。
“如果這么簡單,還用學習三十二年?不學也知道。每天在鏡子里面都能看到。鏡子里面的人,就是我自己嘛!”另一個同學說。
“不過這里面好像還有什么玄機,起碼還沒有驗證。”劍之鋒說。
“拿什么驗證?”關曉教授問。
“拿結果。”劍之鋒說,“造物主說,誰懂得了什么是‘自我’,誰就能夠擁有整個世界,誰就能夠實現一切愿望。既然我們懂了,我們就應該擁有整個世界了,我們就能實現一切愿望了。可是我們并沒有擁有,也不可能實現。這樣反推回來,就說明我們還沒懂,說明我們把‘自我’視為‘我自己’恐怕不完全正確。”
“這樣考慮問題,就有點意思了。”關曉教授說,“在造物主看來,‘自我’就是我自己,可‘自我’又不是我自己。這就是玄機。想要參透它,那可不容易,要學習一百零一年的喲!你們還一天都沒有學習呢,怎么就能指望參透呢?”一句話,把大家都逗樂了。
“還是讓我們聽聽造物主的吧!造物主看見維樂者那心滿意足地走了,自言自語說:‘就這樣走了嗎?不求甚解!這樣學習,只能遺害人世。’
“果然像造物主說的那樣,惡神們接受了維樂者那的觀點,把自己當作那個偉大的‘自我’,一切都從自己的利益出發,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顧他人死活。人們都遠遠地躲著他們,把他們視為不祥之物。
“怪物維樂者那走了,力神因陀羅卻沒走。對造物主的說法,他不理解:如果‘自我’就是我自己,那么,我瞎了,‘自我’也就瞎了,我死了,‘自我’也就死了。都瞎了,死了,還怎么擁有整個世界,還怎么實現一切愿望呢?’
“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造物主聽。造物主說:‘看來你比維樂者那要有慧根。看事物不能只看表面,深入下去才能探個究竟。不過要想探究下去,還得再學習。’
“第二個三十二年過去了,造物主對因陀羅說:‘水中的我只是“自我”的影子,夢中的我要比他真實得多。夢中的我就是“自我”。’
“因陀羅還有疑問:夢中的我要比水中的我真實得多。我瞎了,夢中的我不會瞎;我死了,夢中的我不會死。可是,如果夢中的我被夢中的人殺了怎么辦?那還怎么擁有整個世界,那還怎么實現一切愿望?
“有疑問就得再學習。
“第三個三十二年過去了,造物主對因陀羅說:‘夢中的我只是“自我”的幻覺,沉睡而無夢的我要比夢中的我真實得多。沉睡而無夢的我就是“自我”。’
“因陀羅還有疑問:沉睡而無夢的我要比夢中的我真實得多。他不會被夢中的人殺害。可是他活著與死了有什么區別呢?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有,怎么能夠擁有整個世界,怎么能夠實現一切愿望呢?
“聽了他的疑問。造物主說:‘開啟“自我”大門的鑰匙就在你的眼前了,不過想要拿到手,還得學習五年。’
“五年過去了,造物主對因陀羅說:‘你現在坐在這里,覺得你就是你自己,可是你卻不是你自己。你是誰?你是梵天的意念,是梵天的假象。’
“‘梵天是什么?’因陀羅問。
“‘是宇宙的原體。’造物主說。
“‘原體是什么?’因陀羅問。
“‘原體,就是宇宙原原本本的東西,就是宇宙原原本本的樣子。’造物主說。
“‘宇宙原本是什么東西,是什么樣子?’
“‘宇宙原本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聽不到、嗅無味的東西,什么樣子也沒有。’
“‘既然看不見,摸不著,聽不到,嗅無味,什么樣子也沒有,那也就是不存在。既然不存在,為什么還有“梵天”這個名字呢?’
“‘雖然看不見,摸不著,聽到到,嗅無味,什么樣子也沒有,但是并不等于不存在。和現世人們的認識正好相反,它不僅真真實實存在著,而且還是永恒存在著。為什么叫它“梵天”?因為它無形無聲,寂靜安寧,卻產生出了天地萬物、人類鳥蟲。不但產生出了天地萬物、人類鳥蟲,還主宰著天地萬物、人類鳥蟲。所以就有了“梵天”之名。“梵”就是寂靜的意思,“天”就是主宰的意思。’“梵天”就是無聲無形的主宰。
“‘梵天沒有形象,沒有音聲,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沒有,怎么可能產生出天地萬物、人類鳥蟲呢?’因陀羅還是不懂,繼續問。
“‘因為它有一絲“靈明”。’
“‘什么是“靈明”?’
“‘“靈明”就是意念,就是意識,就是“自我”。這種“自我”知道自己就是梵天,梵天就是自己。梵天和“自我”實際是一個東西,就好像海水和咸味是一個東西一樣,誰也不能把它們分開。’
“‘啊,梵天就是“自我”?’
“‘對!梵天就是“自我”。梵天既然有“自我”,有意念,那它就要思考。它思考什么,什么東西就出現了。思考天地萬物,就出現了天地萬物。思考人類鳥蟲,就出現了人類鳥蟲。思考因陀羅,就出現了因陀羅。所以,天地萬物、人類鳥蟲不是真實的存在,只不過是梵天“自我”的意念,是梵天“自我”表現出來的一種假象。是假梵天,假“自我”。同樣,因陀羅也不是真實的存在,只不過是梵天“自我”的意念,是梵天“自我”表現出來的一種假象。是假梵天,假“自我”。’
“‘這么說來,我和水中的我、夢中的我、沉睡無夢的我,都是假“自我”了。既然如此,您為什么說他們就是“自我”呢?’因陀羅問到了關鍵處。
“造物主說:‘他們雖然都是假“自我”,但卻離不開真“自我”,是真“自我”的變幻。他們的根是真“自我”,他們的本是真“自我”,說到根本上,他們就是“自我”。不過一般人是不可能洞徹到這個玄機的。只有具有智慧的人才能透過他們的表面,洞沏到他們的根本,認證他們是“自我”。’
“‘怎么才能具有這樣的智慧呢?’因陀羅問。
“‘學習,一步一步地學習。你已經學習了一百零一年,該是聽懂這種道理的時候了。我來講給你聽。’造物主繼續說。
“‘天地萬物、人類鳥蟲,包括你因陀羅,構成了一個假梵天、假“自我”的世界。你們雖然都是梵天“自我”產生出來的,卻并不認識真梵天、真“自我”,只認識你們假梵天、假“自我”。因此,也就只能在你們假梵天、假“自我”范圍內受苦受難,生老病死,周游輪回,沒有盡期。
“‘有誰能求得智慧,透過假梵天、假“自我”,認識真梵天、真“自我”,體悟到自己不過是真梵天、真“自我”的意念,不過是真梵天、真“自我”的假象,那無音無聲、無形無象的真梵天、真“自我”才是自己的原本,才是自己本身,他就可以超越自身,突破假象,回歸梵天,回歸“自我”,與梵天“自我”融為一體,永存不滅,擁有整個世界,隨意漫游。’
“說著,那造物主伸出左手,在因陀羅腦門上輕輕一拍,說了聲:‘因陀羅!此時不歸,等待何時?’之后便不見了。
“此時的因陀羅好像坐于空谷之中,四周什么也沒有。聽得有人在空中呼喚,突然一驚,好像從睡夢中驚醒,發現了自己的原形,卻是一團白霧。自已是一團白霧,漸漸從那個名叫因陀羅的軀殼里蒸騰出來,裊裊而升。因陀羅的軀殼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漸漸化為無有,而自己也升騰飄散,越來越稀薄,越來越稀薄,漸漸消融于太空之中,與無音無聲、無形無象的宇宙融為一體,連那白霧也沒有了。就像一顆結晶體的鹽粒一樣溶在了大海之中,與大海融融,成為一體。這個時候只有咸味在大海的水中,再也找不到那個作為結晶體的自己了。這就是因陀羅的原本,這就是因陀羅的歸宿,這就是因陀羅的‘自我’。他學習了一百零一年,在造物主的點化下,回歸了‘自我’。要說剩下了什么,剩下的就是那宇宙之中無處不在、無時不有的一絲靈明。”
說到這里,關曉教授從故事中回到了現實世界。環顧周圍的學生,只見一個個精神內斂,雙目茫然,像是進入了迷宮,不知道了西北東南。他笑了,“咳!我說,你們是不是都追隨著因陀羅,回歸了‘自我’?不至于吧!”隨著關曉教授的這句話,“轟”地一聲,大家都笑了。
在北大聽課真過癮。那不是聽課,而是礪煉靈魂。劍之鋒在這里,每天都在參禪玄機。你不要說,還真有長進,連他自己都有感覺。
不過,并不是什么都有長進。比如,他和藍心月的關系,就一點長進都沒有。在這個問題上,他就是參不透。不知道為什么,這個藍心月就是不給他回信。她是愛我的呀!去年給我的信中寫得清清楚楚。可是為什么不給我回信呢?生我的氣了?嫌我給她的信寫晚了?
不會的吧?要說給藍心月寫信,并不算晚。把一切都安頓好后,靜下了心,第三天就發出去了。信是在第三閱覽室寫的。
北大第三閱覽室,是借閱文史哲圖書的閱覽室。灰磚綠窗,明快敞亮,深棕色的閱覽臺,一排又一排,寬大且柔潤,沉穩而厚重。兩旁的讀書人,一個挨一個,凝神于書中,肅穆而無聲。劍之鋒第一次邁步入內,抬起的腳都不敢落地,生怕弄出聲響來,打破這殿堂的凝重。進入這種氛圍,不管是讀書還是沉思,都會很快進入情境;給戀人寫情書,那就更不用說了。
心月:我的妹妹!
你叫我找得好苦!要知道,八月十日之前,我每天都在找你。每天都抱著希望,可每天的收獲只是失望。
去年十月一號,對我來說,永生難忘。一道閃電,讓我發現了那個給我寫信的“妹妹”,千呼萬喚都不見蹤影的“妹妹”,那就是你!
你要知道,當時我有多激動,我想叫,我想喊,我有一肚子話要向你傾訴。可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還是把它們憋在了肚子里,為了你的學習,也為了你的聲譽。要知道,不管怎么說,我們畢竟還是中學生。
可現在不一樣了。我們畢業了,我們長大了,我們有了愛和被愛的權力,我要把憋了一年的話全倒給你。可是就在這時,你卻不見了,不見了,像是蒸發了一樣。
我知道,是你爸爸把你領走了。考試結束那一天,我看見了你的告別眼淚。可是領走了還是可以回來的呀!我一直盼著你的出現,將近一個月,我什么也沒做,家也沒回,盼呀盼,你讓我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是“望眼欲穿”。
八月十日,當我離開學校的時候,真的絕望了。我不能不面對現實,三年的情意,被刀切斷,恐怕今生今世,再難續緣。當時我只有一個希望,給我一個答案:這是為什么?
真沒想到,人到絕處能逢生。八月三十號,大出意外,我得到了一封信,你給芝瑛的信。她作為禮物給了我,因為她知道,信寄給了她,實際上是寫給我的。謝謝她,更謝謝你,我的兩個好妹妹。你知道,她也知道,這封信對我多重要。它是我的生命,我的靈魂。如果沒有它,這一輩子,恐怕我也就只是一個行走往來的空殼。
這下好了!答案有了,還知道了你的錄取消息。我真高興,這幾天,我突然變成了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海西醫學院也不錯,祝賀你。更希望你有機會到北大來,我陪你在未名湖畔散步,那將是上天對我的賜福。我盼著那天的到來。
先寫到這里吧!等你的回信。我的通訊地址:北京大學6311信箱。
記住,告我你在學校的通訊方式。
哥哥
一九六三年九月三日
信發出去了,劍之鋒掐著手指算,得到回信,最少得六七天。比較保險的話,大概得十天。
可是十天過去了,還不見回信。再等等,再等等,又等了五天。劍之鋒忍不住了,寫了第二封。
心月:我的妹妹!
九月三日的信收到了吧,為什么聽不到你的回音?
我知道,你愛我,你在信中說過的。我相信,那是你的心里話。你不會有意不給我回信的,一定是發生了什么意外。
我不能再等了,因為我需要馬上告訴你,我將用千百倍的愛來回報你。
你對我有恩,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你給了我勇氣,是你給了我信心,是你讓我抬起了頭,挺起了腰,從一個老頭的樣子,恢復到了原先的劍之鋒。沒有你,也就不可能有我的今天。我感謝你,感謝你一輩子。
不過,并不是因為感恩我才愛你的。不是的!你在我的心中早就成了一尊神像,一個圣女。你好像是維納斯,可你比她更清純,更秀麗。你好像是雅典娜,可你比她更端莊,更大氣。在你的身上,凝聚著東方的女性美,不只是身姿和容貌,更在于性情和心地。三年了,你和我的堂妹形影不離,你的溫柔,你對朋友真摯友愛,你對同學以善相待,在你身上散發出的這些人格魅力,早就通過我堂妹的神經系統傳輸進了我的心里。
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歡和女孩子過分接近,可是你卻例外,因為你早就融進了我的心中。所以,當我接到你的第一封信時,雖然并不知道你是誰,卻在冥冥之中容納了你。不!不是“容納”,而是展開雙臂擁住了你。這可能就是古人說的同聲相求、同氣相應吧。感應,一定是感應;緣分,一定是緣分。我可以告訴你,我一向不習慣用正眼看陌生的女孩子,因為那樣看人不禮貌。然而,我兩年時間沒有拿正眼看過你,卻不是因為你陌生,而是因為你太美麗。對于別的美麗姑娘,我是不愿看,那樣看會失去自己的尊嚴;對于你,我是不敢看,如果你心中沒有我,那樣看會玷污你。在我的心中,你是一朵白云,你是一塊碧玉,容不得任何塵埃褻瀆你。
去年的十一,上天給了我看你的權力。因為它讓我發現,你是我的妹妹,時時關心著我、深深愛著我的妹妹。我一定要把你看個夠,可你卻不再像以前那樣看我了,極力回避著我的目光。我知道這是為什么,你是不愿意在學校里就挑明我們的關系。我理解你。等待吧,等待我們的權力。
現在等到了,我要你回信。
快給我回信吧,我的好妹妹!你要知道,一天又一天,好難熬呀!
哥哥
一九六三年九月十八日
第二封信發出去不久,學校就準備迎接國慶了。到天安門廣場,接受毛主席檢閱。新生都去,雖然是群眾隊伍,沒有什么特別要求,但也要編隊,訓練,忙得一點業余時間都沒了。
這也好,起碼分散分散劍之鋒的思念之情,消減幾分等待回信的焦慮。可是國慶一過,反彈的沖擊力,比原先的思念,比原先的焦慮,大了好幾倍。連十五天都等不急了,十月二日上午十一點,劍之鋒起床,吃飯,之后便鉆進了第三閱覽室,向他的心月再次發出呼喚。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