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樣無意遇見你（二）

過于敞開的空氣中總會彌漫起城市的躁動與焦灼。

2006年8月，單雁來到長槐市已經(jīng)整整三個月了。今天，她便要去長槐一中報到，本來在單雁來長槐的第二天就要去學(xué)校上課的，但三叔說反正學(xué)校也快放假了，還不如好好在長槐轉(zhuǎn)轉(zhuǎn)，順便熟悉一下這個新的環(huán)境，等高二正式開學(xué)上課了再去也不遲。三個月以來，單雁慢慢了解了長槐這個獨特的城市，在面對如此之多而且繁盛的槐樹時，她不再感到好奇與不適。單雁開始享受這個城市寧靜的氣息。

那是一種貼切了全身的舒適與自在。

鄭楓和藍齊坐在卡諾靠窗的位子上。

卡諾是離長槐一中不遠的一家冰激凌店，卡諾的占地面積很大，獨特的裝飾風(fēng)格，帶給人一種由心的喜歡感，卡諾米黃色的外墻，點綴著黑色的點狀物，看起來很像一個特大號的蛋撻，內(nèi)部的感覺卻是一個冰雪的世界。石質(zhì)的雪花狀桌椅，讓人能體會得到一種別樣的清涼感，桌子上的雪人裝飾以及整個內(nèi)部冬天的場景圖，讓人產(chǎn)生一種在冬天的錯覺，但缺少了一份靈動的氣息。

鄭楓不喜歡這種刻意而為的裝飾，它反而破壞了鄭楓心目中喜歡的那種自然，所以鄭楓幾乎不進卡諾的門。但今天，卻被藍齊生生拽了進來。

“喂，鄭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藍齊放下手中的冷飲，似笑非笑的盯著鄭楓。

鄭楓將目光從窗外來來往往的人流中收回，看著藍齊的表情，皺了一下眉：“我聽見了。”

鄭楓拿起冷飲杯吸了一口，食指有節(jié)奏的敲著桌面，臉上的表情無喜無怒，黑色的眸子平靜無波，道：“藍齊，該回家了。”

“你個木頭。”藍齊拿起冷飲，快速的吸了幾口，嘴里不滿的說道：“走啦，你付錢。”

ZMC的大部分產(chǎn)品，主要供給一些國內(nèi)外知名的大醫(yī)院，因為ZMC生產(chǎn)的藥品屬于比較昂貴的產(chǎn)品，普通的醫(yī)院根本不去進購，除此之外，便是一些私立醫(yī)院了。藍天就是一家比較知名的私立醫(yī)院，而藍齊便是藍天醫(yī)院的創(chuàng)辦人藍天的女兒。鄭楓的媽媽穆銳就是在藍天醫(yī)院去世的。穆銳的去世，讓藍天和妻子林瑞也是非常痛心難過。因為穆銳是林瑞很要好的朋友，再者藍天醫(yī)院的幾乎所有藥品都是由ZMC提供的，兩家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非常的親近了，藍家和鄭家已經(jīng)在同一個住宅區(qū)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多年的時間，兩家人的關(guān)系是非常的融洽。藍齊和鄭楓的出生時間也僅僅相差了一個月，鄭家和藍家對這兩個小家伙的降臨，是欣喜異常的，不過穆銳的離世，也讓他們陷入了巨大的悲傷當(dāng)中，尤其是對鄭楓更加的疼愛。藍齊和鄭楓一起長大，但他們的內(nèi)心卻經(jīng)歷著不同的成長。

每個月的二十五日，鄭楓都會去中心廣場。

廣場上有很多的鴿子，鄭楓每次去的時候總忘不了給那些可愛的小生靈帶上一些食物。鄭楓有時覺得，這些可愛的小生靈，是比人都要自由和快樂的。鄭楓來中心廣場，是因為這是他和姑媽生前停留過的最后一個地方。鄭楓聽人說，人死后靈魂是會進入天堂的，而生前的氣息，會恒久凝聚在她生前停留過的最后一個地方。鄭楓相信，姑媽也一定會進入天堂的，她的氣息會永遠凝聚在中心廣場上，一直存在著。

槐花開敗了，它們像是廣場上盤旋落下的鴿子，無聲無息的停在地面上，最終消失不見。

鄭楓坐在廣場噴泉前的椅子上，雙手搭在仰起的腦后，閉著眼睛，如同一尊生命的雕像，靜靜的靠著。遠處即將消失的夕陽，彌漫起金色的溫和的光芒，籠罩著一切。鄭楓在夕陽的光芒下，如同一個嬰孩，安靜的臉頰帶著平靜的笑容，和這個城市一同沉睡一樣。

單雁坐在廣場花壇邊的小石沿上，遠遠的看著鄭楓的面孔。年輕的臉龐，稚嫩的孩子氣，無法言語的干凈、精致的五官。單雁像是在打量一件藝術(shù)品，靜靜的看著鄭楓。

廣場上的鴿子時起時落，翅膀拍打發(fā)出的聲音，很是動聽。鄭楓微微側(cè)過頭，過眉的劉海如同瀑布，遮住了眼睛。鄭楓看著來往閑散的人們和遠處將要隱落的夕陽，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一片金色的海洋，平靜無波的海面覆壓了一切躁動與時間的流動。空氣中彌漫的味道，靈動而深遠。鄭楓伸出雙手，捧起它，如捧起易碎的青花瓷一樣，小心而謹(jǐn)慎。

指尖跳動的，是夕陽的脈搏，在生命里微微顫響。

單雁看著鄭楓安靜的樣子，像是在窺探一件珍寶，緊張又興奮。這樣的男孩子，還真是有點兒獨特呢。

單銘浩是單雁的爸爸，這件事情誰也無法改變，當(dāng)單雁想起媽媽還在精神病院時，心里對單銘浩的抵觸就像潮水一樣漫沒了所有的理智。

2000年，單雁十歲。

那年，單銘浩將巨盛從北京遷到了上海，單雁和媽媽也跟隨著單銘浩來到了上海。

在單雁的記憶中，單銘浩與媽媽之間的吵架從來都沒有間斷過，那時的她就像是一只到處躲避災(zāi)難的小鹿，防止單銘浩和媽媽的矛頭對向自己。那時她從北京來到上海，對上海的一切都很新奇，奇怪的是，單銘浩與媽媽之間的吵架似乎自從搬來上海之后停歇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雖然媽媽和單銘浩之間的矛盾沒有間斷過，但媽媽對單雁卻是非常疼愛的。

陳燕患有嚴(yán)重的反復(fù)性抑郁癥。單雁經(jīng)常看見媽媽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語或者發(fā)呆，有時一坐便是好幾個小時，那時單雁非常害怕媽媽這樣呆滯般的坐著，每當(dāng)單雁看見媽媽坐在鏡子前自言自語或者發(fā)呆時，便過去輕輕的搖晃媽媽的手臂，希望媽媽清醒過來,這時陳燕就會將單雁輕輕的攬入懷中，抱著單雁坐在鏡子前繼續(xù)發(fā)呆，而單雁就會在媽媽的懷里安靜的睡去。

這樣的場景在單雁的記憶中永遠是作為最溫馨的主角出現(xiàn)的，而這樣的場景總是會被突然回家的單銘浩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