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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往事  文/霧庵

第五章    那年無錢治病父親死了

打上星期五起,天一直黃著,就像父親的一張臘黃臉;至昨夜風不刮了,還狠下了一場雨。早上起來空氣清新,天空湛藍,看原野一片綠。但不久,太陽就要命地曬起來,曬得路邊樹葉兒焉拉巴嘰的;人蒸包子似的熱,熱得人喘不過氣來。

天熱,父親冷,急性甲肝病不是村赤腳醫(yī)生不要錢的幾劑草藥就可以治好的。父親無錢上大醫(yī)院一拖再拖一個多月。眼看不行了,我從鎮(zhèn)中學(xué)讀書回家,見他那個樣子就到村里借錢給他治病,可好話說了一大堆,村長只批準我借了兩元錢。兩元就兩元,我求鄰居云一水,云二明倆把父親抬到離家八十里的縣城大醫(yī)院去治病。

“云離塵,年紀?”一位上了些年紀的醫(yī)生問。

“他才四十二歲,”云一水替躺在擔架里的父親回答。

“看你們把他……才送來,不要命了?”醫(yī)生翻看著父親的眼睛,又搗鼓搗鼓他凸起來的肚子說。“去財務(wù)室交款吧,至少交五百元。”

“五百元?”云一水一下了愣了。

云二明說:“我就知道沒五百塊錢進不了大醫(yī)院。”

“鎮(zhèn)衛(wèi)生院打了轉(zhuǎn)院證明的,”云一水說。轉(zhuǎn)院難道可以白住院不成?耍賴,他想。又笑了,說:“醫(yī)生,行行好,先收治,他兒子云霧庵借錢去了,錢會有的。”

“那好吧,”醫(yī)生說。

這收冶我父親住院的情形,是我后來才知道的。

我到哪兒能借得著那多錢?為我讀書,父親把祖上留下的樓上木板賣得一塊不剩,僅兩間泥巴房,墻體歪斜著,不定哪天,一陣暴風雨就會把它吹倒。窮在鬧市無人問,何況人在山里,誰還會借錢給我?

云一水云二明倆心里明白著呢,但待在這里,要真的沒錢交醫(yī)院,醫(yī)生還會要他倆把我父親抬回去呢。

于是,我父親被臨時安置在門診走廊的一張架子床上,他睜著渾濁的雙眼,黃眼珠兒一動不動,不知此刻他在想什么;看他肚皮也是黃黃的,脹脹的,膨得像只癩哈蟆的氣鼓肚子,真治病怕也是回天無術(shù),云一水想。

云一水云二明倆好不容易挨到了黃昏,見醫(yī)生護士沒有幾個人上班,沒功夫瞅著他倆,倆人商量,此時不走尚待何時?于是他倆就先后悄悄地開溜了;棄而不顧這也許會是“置死地而后生”,把我父親死馬當作活馬醫(yī),醫(yī)還是不醫(yī)由醫(yī)院去吧。

大山?jīng)_里的夜,黑咕窿冬,我深一腳淺一腳往家里趕。一天跑了十幾處親戚家僅借了五元錢,我愁得直想哭。可還沒來得及哭出來,身旁草叢里一陣聲響,叫我汗毛直豎;急走一陣,河堤上又橫竄出一只黑狗來,又嚇得我一身虛汗。這人窮,晦氣也就罷了,還沒一腳好路走,我對自己說,云霧庵,你將來一定要有點志氣,改變自己的生活,縱然不行,也一定要走出這個窮山窩,就算是做窮人,也要窮在鬧市。

到家,夜深了,我一頭的霧水。灶臺上一盞煤油燈,噼噼啪啪地閃爍著,就象一束鬼火。大弟泛青在灶膛口靠墻睡著了;母親坐在暗影處懷抱剛一歲正睡得香的小弟,憑感覺她正直直地瞅著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借著了錢沒有。

我沒吭聲,隨手從灶臺上,拿葫蘆瓢往水缸里舀起一瓢水,一陣咕嚕咕嚕地喝。喝完水,我長吁一口氣。太累了,又好委屈,雖是沒借著錢,我想,一個母親至少也該問問兒子,是否吃過了晚飯沒有?看母親對我那個冷漠的樣兒,我想哭還找不著北。想說無法說,就去房里睡了,明日,我還得早起趕往縣城醫(yī)院呢。

山里的夜很黑又很靜,小側(cè)房的墻壁,不知啥時候有了一個洞。那山風直往里灌,發(fā)出喳喳的聲響,那墻好像隨時就要倒塌似的。

我正要用被子捂著自己的腦袋,不去理會這些叫我害怕的東西,卻沒防床頭站著一個人,叫我一驚,是母親。

“叫你不去找親戚,你偏不信邪,”母親說。母親輕得像個鬼一樣來到身邊我都不知道。“我還不知道我那些親戚有多少斤兩?就算他們有錢也沒得借,大不了你舅給你個三五元。他們要真那么好,就不會在我七歲時,把我送給人家養(yǎng)。”母親的喉嚨里有一種煮粥的聲響。 我分明看見母親在哭,但就那么一下子沒聲響了。

“你不讀那個書,咱爸爸不就有錢治病了,還去借錢,借什么借?”大弟泛青站在床頭說。他也是個鬼,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鬼。

“你爸怕是不行了,”母親不無擔心說。“幾年前算命先生說你爸只有四十二歲的壽,今年他正好四十二。好在你也大了,我什么也不怕。”

“死有什么好怕的?”泛青說。“我好像就沒吃飽一頓白米飯,一年就三十夜吃了一丁點肉,死的想法連我都有。”

“那你還咋不死?”我說,一躍而坐起。直嚇得泛青往母親身后躲,但他卻嘴硬,說:“你想我死,我偏不死,氣死你。”

我“哼”的一長聲重躺下,用被子捂住頭不理會母親與弟弟,睡了。

我步行到縣醫(yī)院是下午三點。我沒問醫(yī)生,父親云離塵在哪一病房,也巧,我在走廊踱了一圈,竟然看見父親躺在一張架子床上。我站定。

父親已認不出我是誰了,圓睜著渾沌的雙眼妄圖從記憶里搜索出我是誰來。我哭了,一把抓住父親的手坐在床沿。父親的眼里也閃著淚花,嘴里吱吱呀呀的,我不知道他要說什么,又見他嘴巴吧嗒吧嗒,似是要吃什么。我就起身就近在醫(yī)院小賣部買了一小包兒冰糖,一點點地往父親嘴里喂。

父親嚼著冰糖嘣嘣響,臉上掛著微笑,嘴角卻溢淌出一線口水與血來。此刻醫(yī)生走了過來,狠狠地訓(xùn)斥我說:“你是云離塵什么人?昨夜他從病床滾到地上了。”

“對不起,”我小聲說。

醫(yī)生走了,我那緊懸著的心一下子輕松了,醫(yī)生竟未逼我交住院費。然而我那輕松的心情并沒有維持多久,天一見黑,父親的病情加重了,先是一陣亂翻亂抓,折騰累了又亂喊,能聽清的也是一個含糊的“肉”字。后來不喊了,又昏迷得不省人事。我太累了,也困了,又怕父親滾到地上,就懷抱他的大腿睡在他的腳頭。

我醒來天已大亮,父親的腿已涼,一驚,我躍起用手指探了探父親的鼻子,沒氣兒出了,“死了?”我去喊醫(yī)生。

父親真的死了,我沒有悲嗆慟嚎也沒掉眼淚,甚至整個人有一種如釋重負后的輕松。人活著受痛受苦受難,死了又何尚不是一種解脫?況且對親人也解除了羈絆,我想。遺憾的是父親彌留之際沒能一次回光返照,那怕清醒一分鐘給我留下只言片語也好。

父親走了,正他媽印證了算命先生說,他壽命四十二,僅一子送終。

算命先生說,世上有神有鬼,人死有魂魄。我到底也沒弄明白,父親是被我抱住大腿死去的,但不知我抱住了父親的鬼魂沒有;被我那么拽著,那鬼魂還能進陰曹地府嗎?若不能豈不是個游蕩鬼!我想了想,父親是帶著遺憾走的。他人生最后一點要求是吃肉,也就是昏迷前亂掙扎時,欲言而不太清晰的一個“肉”字。

父親一生極少吃過肉,最后一個小要求卻變成一個最大的遺憾象鉛一樣壓在我的心頭。我去電信局往村里打了一個電話:“我父親,云離塵死了。”

我租了一部板車拖回父親尸體又是個下午三點。村東頭大楓樹下守候一大群鄉(xiāng)親,借來的一口棺材早擺在那兒。在外死人是不能進家門的,只等尸體拖到了,就入殮抬上山埋葬。

人們早候得不耐煩了,沒人像以前死了誰那樣,是否親人都裝模作樣地嚎啕大哭,如數(shù)家珍一般哭頌著死者生前的怎么好。

我走近了,有一人在嚶嚶地哭,那是母親。因為人群里卻不見父親的弟弟——我的三叔。三叔對別人說他怕死人。我想,等三叔你將來死的那一天,我也會怕死人的。

母親抱著小弟似乎哭得也傷心。

我說:“媽,象征性地表示一下就行了,人死了能哭活嗎?”

母親聽我這么說,真的就不哭了。她呆呆地望著丈夫被人裝進棺材,直到棺材抬走,在她視線中消失她才離開大楓樹回屋里。

母親是解放那年嫁給父親的。那時她叫菜娘,十六歲。用現(xiàn)代人話說,是花季少女,在父親面前應(yīng)該是撒嬌的年齡;真出嫁了,她應(yīng)該被丈夫哄著寵著,可大她七歲的我的父親云離塵,憨厚寡言還木訥,哪知道那個情趣!于是,他們十七年的婚姻都是在吵架中度過的。吵得最兇的時候,母親罵父親,說天下到處死人,你怎么不死呢?跟著你沒過一天好日子,你死了我不會有一滴眼淚。

母親的心里其實也是這么想的,決不是氣話。

如今父親真的死了,母親陡然發(fā)現(xiàn)這兩間狹窄的土巴屋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還很冷清。她感到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很疲憊,于是她坐著閉上了眼睛。離塵走了,永遠地走了,她心里說。雖然這也是她無數(shù)次罵他的話。她真不相信他會走得這么快。

她十六歲嫁他,系雙方父母包辦,沒容她愿意或不愿意嫁都得嫁。因為她的所謂父母只是云霧山中的一個樵夫——養(yǎng)父。

她那時還是個孩子呢,又長得水靈靈的,可一結(jié)婚就被公公婆婆逼著分家,另起爐灶。過日子她是不懂就問,不會就學(xué),這過日子對她是何等艱辛!她年輕氣盛當然也想撒撒嬌氣,可離塵為什么就不懂讓著她哄哄她心疼她呢。

母親常說,她本來嫁父親就太虧了。說父親只會干活,尤其是一些力氣活,象頭水牯牛只會犁田,不叫轉(zhuǎn)彎,他是不轉(zhuǎn)彎的。說父親有一身力氣就是不會來錢,叫她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結(jié)婚的次年她生下了我,她原本就是個女孩子卻當了母親;三年后又生下了泛青,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她的日子也就一團糟了。總之結(jié)婚的這些年,她說,沒過一天開心的日子。她想過離婚,可不知法院門兒在哪,也難舍我和弟弟泛青,只好罷了,再說那時山里人還沒有哪一個離過婚呢。

初知父親死時,母親似乎有一種解脫后的輕松,可今天當父親入殮踏上黃泉路,她一點也輕松不起來,孤獨悲哀乃至絕望像一座山向她壓來,看得出她虛脫得連喘氣的力氣也沒有了。

“菜娘!”有人喊。母親一驚,睜開眼。來人是云三海,一臉的凝重,雙目滿溢關(guān)切之情。

三海大母親三歲,是父親同姓同輩的兄弟。父親在世時,他叫母親“二嫂”,父親一死他改“二嫂”叫“菜娘”,這叫母親好反感。叫她菜娘在三海看來也許是親切些,對母親卻無疑亦如在她心上扎了一刀。他媽的,離塵一死,貓兒狗兒也可以亂叫了。

“你個海鱉,離塵死了,難道菜娘就不是二嫂了?”母親大怒。

三海呆了,進屋不是,退走也不是,這娘們怎么說翻臉就翻臉呢。他們至今還彼此相愛著,雖沒有發(fā)展到有那檔子事兒,可那親親摸摸的事兒也有過幾次,三海想。若不看離塵是同宗同輩兄弟,他倆早就什么事兒也有了。

“怎么,你欺侮我沒老公,想拈點便宜?我兒霧庵可不是好惹的,還不快滾!”母親狠罵。

“我……”三海想說什么,可這會兒哪能說得清,頓一頓,他怏怏地走了。

母親笑了。

提起我,那海鱉都怕,可見我在人們心中的份量。母親還怕什么呢,有我霧庵在,她就是二嫂二娘二婆二老太。

她想不明白,我父親離塵在世時,我不聽話或者她心煩,她就想打我,所以我從小就沒少挨她的打罵;但我知道我十三歲后,母親并沒有動我一指頭,因為她看到了我的眼里,有一種不是小孩子應(yīng)有的仇恨目光,她對旁人說。

她沒打我,但也沒在乎過我,我不就是她的兒子嗎,一個孩子,穿她做的衣裳,吃她做的飯,又有什么呢。可丈夫死了,兒子我就像村前大楓樹一樣屹立在她的面前,憑感覺我——云霧庵不是云離塵的翻版。母親說,想不明白她就不想,因為我回來了。她瞅著我,說我的眼里沒有憂傷,面部表情是鎮(zhèn)定的,甚至是冷漠,她事后對人說。

“老娘,你不必那么看著我,”我冷丁說。“想知道老頭子臨終前對我說了你什么?”

我看母親的表情是心中一喜,可她卻裝不在意,問:“說什么?”

“他死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都是對的,”我胡謅。

母親還不知道丈夫?一床被子蓋了十七年呢,知道兒子我在蒙她。她鼻子哼了一聲,問:“還有呢?”

“叫我三天不許吃飯,可我沒聽他的,今兒一大早,我花了一毛五分錢吃了一碗稀飯,走八十里路,一直到現(xiàn)在天都快黑了。”我只覺得喉結(jié)處一鯁,咕嚕一聲,我的眼眶兒都濕了。

“我的兒!”母親早撲過來抱住我大哭。她后悔自己怎么就沒想到兒子這幾天遭的什么罪呢。

“媽,昨夜我是抱著爸爸大腿睡的,他啥時辰死的我一點也不知道。”我說,“管我爸說什么呢,他死了,可我們還得活下去;在醫(yī)院里我就想,這人太容易死了,我們?yōu)槭裁床缓煤没钜换啬兀退憷项^子真說了什么,又管得了我們吃飽飯嗎?”

“我兒說得對,媽只指望你了,”母親鯁咽說。“好了,媽給你做飯吃,別把我兒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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