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主席忽然哭喪著臉道:“小郭,你說我們男人失去了用武之地,多么難啊?”槿生聽到這話,心像被什么銳器刺了一下,人就暗暗地打了個顫。他呆呆地看著羅主席,無言以對,趕緊和他道了別,逃也似的出門。
槿生走在街上,他的心好像被惹惱了,狂躁不已。不管怎么說人家羅主席在上江縣這個地盤上總算是混出層次的人,事業的風光伴隨他度過了人生的鼎盛年華,現在到了年紀靠邊退下也是正常的事,他生氣呢也不過是有點戀棧罷了。想想自己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如果就失去了用武之地,一生就這么爛柴不發煙地度過,那才真是悲哀啊。
槿生又想到了羅夫人,僅從今天的情形來看就可以斷定,人家是多么賢惠淑德的女人啊。丈夫失意,她就把加倍的溫暖柔情來撫慰丈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個男人能夠得此賢妻,便是江山社稷也可以不要的,一點失意算得了什么!可是喬榮卻不是那么回事呢,自從自己前程化為泡影之后,她對自己就換了一副嘴臉,如果將來一輩子就窩在文聯坐冷板凳,自己即便在家中也絕不會有羅主席那般春光旖旎啊。
槿生突然覺得自己像頭龐然大物的水牛,鬧入了城市車水馬龍的街頭,看不見田看不見地,也不知道哪里是自己可以棲身的廄,成了個笨拙得不知所措的可憐怪物。
回到家里喬榮不知為什么事又嘮叨他了,他的思緒正如柳絮迎風紛紛亂亂,也就沒有弄清喬榮的要領。槿生的胸中本是醞釀著一腔無名的煩躁,現在喬榮的聒絮正好把它牽引出來,他就忍不住揚起臉沖喬榮說道:“喬榮啊,你現在是叫化子撿到一句話——天亮說到夜了!怎么我一回來你就有這些嚕嗦話?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嗎?”說著就想避開她往樓上去。
喬榮聽了這話,漫天的委屈憤怨涌到臉上,她緊跟上槿生,追問:“怎么,跟你說寶寶的事也有錯了?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寶寶沒編上重點班,我早說要你找找人,你不搭理,現在寶寶成績明顯比不上重點班的孩子,還不能跟你說嗎?”
槿生明白了喬榮說的是什么事,更加不耐煩:“喬榮啊,寶寶才五歲,剛上學前班,你就這么緊張干什么?這以后他要上了初中高中,你還活不活啊?”喬榮聽了這話,一臉驚訝道:“怎么,你以為學前班不重要嗎?明年他要成績過不了關就不能上一小,這還了得嗎?”
槿生聽了這話,只覺胸腔一團亂麻,忍不住蹙眉歪嘴道:“上不了一小就上二小,離家還更近呢,有什么了不得?”喬榮被槿生的話惹惱了,瞪起眼尖叫道:“喲,你說得輕巧,要這樣下去,往后上不了一中就上二中,上不了大學就上中專!這孩子干脆不要培養了……你自己是一個沒上進心的人,你打算讓他也像你這樣,麻麻木木窩窩囊囊過一輩子嗎!”
槿生聽了喬榮這話,心下無比震驚,況且喬榮的話正觸著槿生的心頭痛,他怔了一下,立馬就霍然震怒,瞪著喬榮逼問:“喬榮,你這話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看不起我,是嗎?”喬榮見槿生發怒,倒有些兒怯了,但嘴里卻冷笑一聲嘟嚷道:“你要人看得起,也做出點讓人看得起的事來。”說罷見槿生臉色越發鐵青,也有點害怕了,便扭頭進了廚房。
槿生意猶未盡,還想跟喬榮理論清楚,跟了兩步想要追進廚房去,一想喬媽媽正在廚房忙著,似乎不便沖進去和喬榮吵架,這才罷工了,自己長長嘆了聲氣,只覺得悲從中來,各自上樓進房,把自己狠狠砸在席夢思床上,死人般躺著一動不動。
過了幾天,槿生想想還得把王淑英作品的事了結一下,便打了個電話到鳳溪供電所和王淑英作了溝通。王淑英聽到作品有望發表的消息非常高興,一個勸地向槿生道謝。槿生忙說別謝我別謝我,這是市文聯欣賞你呢,說著又約她到縣文聯來把作品拿去修改,并簡單談了自己對作品的看法。
只隔了一天,王淑英便如約來到縣文聯。她東張西望一會,只有主席辦公室開著門,走近去,見一個人伏案埋頭寫東西,也沒知道她來了。
淑英在門上輕輕地叩了叩,槿生扭過頭,驀然見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站在門口。他心頭微微一震,不知為何,覺得這女子挺面熟的,卻又記不起在哪里會過。
只見她面若滿月,目似星光,眉翠含顰,靨紅展笑;頭發束起盤到腦后,越顯得面容明朗,氣度閑雅;一襲白底藍花連衣裙裹著玲瓏身段,雖然簡潔樸素到無以復加,但就像細細窄窄的柳葉,配著低低垂楊的枝條,毫無繁華,卻惟此最妙。
“請問,你是郭老師嗎?”
“你是王淑英嗎?”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不知為什么,兩個陌生的人見面卻有一種老友久別重逢的喜悅,客套過后,兩人就歡快地交談起來。
槿生迫切問道:“你是鳳溪本地人嗎?”淑英笑道:“喝鳳溪水長大,土生土長的鳳溪妹子,絕對正宗,如假包換。”槿生也笑道:“那我們可是鄰鄉了,我是龍溪人呢。”淑英含笑道:“你們赤山寨村和我們烏石寨村只隔著一排小小的烏石山坡,從前民國時期還是一個村呢。”
槿生聽說她是烏石寨人,更覺親切了,高興道:“喲,你是烏石寨人嗎?我們不僅鄰鄉,倒可稱鄰居了,我小時候常去你們烏石寨放牛砍柴的。”說罷槿生又驚奇問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是赤山寨人?”
淑英嫣然一笑:“當年你考上大學,一舉成名天下聞,十里八鄉都傳著你的大名,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呢。”槿生現在聽外人說起自己當年的風光就有些慚愧,因為自己沒有做出與當年的起點相應的成功。
槿生含糊地謙遜兩句,又問:“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這下輪到淑英窘了,她含羞笑道:“我可沒上什么學,哪比得你這個大才子啊,我不過在上江二中胡混了兩年罷,算得上什么畢業?”
上江二中以前是一所職業高中,槿生上高中時候改為普通高中,后來生源不足,又改回去辦了職為高中。就是那幾年辦的普通高中,也是兩年學制的,所以二中畢業的人,說是高中畢業都有點底氣不足,也難怪王淑英說不出口。
槿生思忖,二中的教學質量差勁得很,那幾年的高考連一只蝦都沒撈到,怎么她倒會有如此好的文學修養呢。
他的腦子自然生出了一些另類的聯想,雖然鳳溪那個和龍溪一樣的窮鄉僻壤絕不會有什么書香門弟、家學淵源的家庭,或許她出生于老師之類的文化人家也未可知。槿生謙虛了自己算不上才子,又安慰淑英幾句英雄不問出身的話,忍不住問道:“小王啊,你家里爹娘是干什么的?”淑英嗔道:“你難道是遠來客人么?像烏石寨那樣地方的人,除了作田還能干什么?”槿生“哦哦”兩聲,和人家初次見面,也不便查人家戶口再問詳細,自然就言歸正傳說到作品了。
說到作品他們就更投機了,槿生對她的作品本來十分欣賞,現在更是大大恭維了一番。兩人談了許久,不知不覺倒像生出了友誼變成了熟人一樣,說話就隨便多了。
槿生被好奇心牽著鼻子,無法掙脫,笑問:“你在供電所工作,怎么想起寫一部長篇小說?”淑英難為情地笑道:“結婚以后,我老公把我搞到供電所上班。那個班啊,可能是天下最清閑的班了,只要坐在機房照看儀表就行,但卻是不能離開半步的,機房又只有我一個人,連說句話的人都沒有。我坐得無聊就去鄉文化站借書看打發日子,后來看上了癮,文化站所有社會科學方面的書都被我借閱完了。我想這書不是人寫出來的么,自己從小到大也歷了些事,雖說只是世態人情,瑣瑣碎碎的。但是過后回味,也是有趣,何不動手試著寫出來呢?所以就信筆涂鴉寫了那個東西。”槿生聽了她的話,心中的疑團算是解開了,暗暗生起敬佩之心。
到了中午下班時候,淑英提出告辭。槿生卻笑道:“你這么遠跑來,沒有讓你餓著肚子回家的理,現在也到中午了,我請你吃餐飯吧。”淑英忙說:“不用不用,怎么好叨攏你呢。”槿生笑道:“你不要客氣,反正也不用我掏錢的。我說給你聽罷,有個大老板天天覺得欠了我的情,正愁沒辦法償還呢。我今天就給他個機會,讓他破費請客一次,也好幫他減輕一點精神負擔呢。”淑英被槿生的話逗得樂了,不覺就接受了他的邀請。
淑英默許后,槿生便打電話給廣林,說自己要請客人吃飯,請廣林作陪兼買單。廣林眼見槿生窩在文聯很不是回事,正巴不得他能出去和人交往應酬,接到槿生電話忙問清楚了有多少客人、要什么檔次之類。槿生又給羅主席、魏小武、王會分別打了電話,請他們一起過去吃飯,但只有魏小武一人愿意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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