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林笙吃過午飯后便來到中學里，趁工作之余，他是經常回來串門的。
林笙原來的辦公室現在安排了李國慶、李子祥兩位老師辦公，“故地”重游處盡是摯友，林笙自然輕松愉悅。
李國慶見林笙走了進來，寒喧幾句后問道：“林笙，這一陣子讀什么書呀？”
“我嘛，現在看書有些看不下去了，真不如在大學里讀書多。”
“現在參加工作了，相對忙一些，得擠時間讀。”李子祥在旁邊插話道。
“這不，前些日子剛讀完盧梭的《愛彌兒》，從鎮上一個書店買的，哦，說買的，不如說是書店贈送給我的。”
“就是‘偕云漫舞’書店老板贈送的。”李子祥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有意解釋給李國慶聽。
“哦？你們說是‘偕云漫舞’書店嗎？”
“就是呀！”林笙和李子祥異口同聲地答道。
“那個書店的老板我認識，她叫柳云依，是個非常優秀的女孩子。你們怎么認識的？”
林笙說：“偶然間認識的，見過兩次面。那個書店所租售的書籍非常好。”
李國慶道：“柳云依可是個才女，她是鎮上一個文學社的社長，還主編了一本小文學刊物，團結了一大撥兒文學愛好者呢。”
“哦，這我才聽說，她沒給我講過這些，只是問我寫不寫文章，有文章的話和她共賞。”林笙似有所思，低聲應道。
“有才的女子都太酸了吧，酸酸的女人還不如修女親切嫵媚呢。”李子祥眼睛盯著不知何處，漫不經心地說。
“哪里，哪里，我不知道別人，”李國慶瞅他一眼，又點燃一根煙，深吸了一口，“但柳云依一點兒也不酸，她確實文采很高，但她美麗、熱情、善良、體貼，沒有刁頑的性格和狹窄的心胸，有那么多喜歡她、追求她的人呢。”
“哦？”林笙睜大了眼睛，李子祥也把歪向旁邊的頭扭轉了回來。
“為什么這么講呢？”李國慶繼續娓娓道來，“因為我也是那個文學社的成員，我也在那本民間小刊物上時不時發表些東西，對于她，我們接觸不少，自然會對她多一些了解了……對了，林笙，人家柳云依說得對，你工作不忙的時候也寫點文章吧，不為什么，就是抒寫抒寫心情，交流交流感想，也可以多結識幾位朋友……”
“畢業后幾乎一個字也沒寫過了，思維生銹了，感情也變得淡漠了，難道還真是因為寫得少的緣故？看來，應該適當地動動筆……”
正說話間，盧曉菀闖了進來：“怎么這么熱鬧？大老漢們也嘰嘰喳喳的……哦，林笙哥來了！”見了林笙，她頓時喜笑顏開，緊挨林笙貼了過來。
林笙揪了揪盧曉菀的耳朵，笑道：“小麻雀才嘰嘰喳喳的呢，怎么樣，最近完全適應了吧？”
“不適應也不行呀，為了祖國和人民的教育事業，我要‘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
“哈哈哈……”她的一番話，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
盧曉菀馬上把矛頭對準了李子祥：“李子祥老師，我問你個問題。”
“哦？那你問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李子祥說道。
“你愛吃西瓜嗎？”她眨著眼睛問道。
“這哪兒對哪兒呀，怎么問這個問題，我以為你想請教我數理化知識呢！”李子祥搖晃著腦袋不以為然地說。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呀，愛吃，怎么了？”
“愛吃就好，嘻嘻嘻，”盧曉菀調皮地一笑，接著說道：“李子祥老師，我更愛吃呢！”
“哦，這個，這個，”李子祥摸著腦袋，支吾地說：“可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
“有關系啊，真有關系，當然有關系啦，”盧曉菀拽住李子祥的衣角，撒嬌道：“李子祥老師，你給我買個大西瓜吧，我讓你吃，也讓李國慶和林笙老師他們都吃。”
“可西瓜現在已快過季了，鎮上還有沒有賣的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那好說，我跟你一起去找找，說不定能很容易發現一個賣西瓜的小攤呢！走，走吧，李子祥老師，走嘛－－”盧曉菀拽住李子祥不放，一個勁地拉他向外走。
李國慶和林笙呵呵直笑，李子祥拗不過她，被她好說歹說地拽走了。
盧曉菀拉接著李子祥出門后，又丟過來一句話：“你們倆可等著呀，別跑了！”
“嘖，你看他們，多么活潑可愛！”李國慶贊道。
“嗯哪，曉菀她很快樂，我也感到欣慰……”林笙自言自語地說。
他感覺盧曉菀比自己“陽光”多了。他們結伴而來，一同踏上工作崗位，步入了真正意義上的社會，心與心之間是親切溫馨的。林笙自忖自己沒有親的兄弟姐妹，他已經把盧曉菀當成了一個好妹妹，盡管他們并沒有約定以兄妹相待，但她早已對他時時稱呼“哥”了。這種自然親切的稱呼，使他對她也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慈愛與關懷。其間淡淡而又融融地親情著實讓飽受孤苦的林笙感到些許溫暖……
從鎮中回到教委不大功夫，林笙就被劉建強副主任叫了過去。
劉建強說：“后天就是教師節了，白主任想開個全鎮教師大會，你給白主任準備個講稿，內容突出一點教師素質方面的內容，尤其是要寫上年輕教師應該怎么做，例如要具備謙虛、好學、上進、尊重領導等方面的素質，拋掉狂傲不馴、不諳事理、自以為是、不尊重領導等方面的毛病……”
林笙感到納悶，不解地問道：“劉主任，我這樣寫、白主任到時那樣說，這樣的話是不是有些過頭呀？”
“你就別管那么多了，這講稿的內容也是白主任親自交待的。”
“可為什么要求這樣寫呢，發生了什么事嗎？”林笙問。
“沒有什么事，”劉建強道：“好了，你就照我剛才說的準備吧。”
“可是我這樣寫的話總覺得有些言不由衷。”
“又不是讓你發言，你又不是他，我說林笙呀，你應該知道呀，你應該在寫講稿時，把自己暫且轉化為白主任的角色，這時你就是他了，你以他的思維、他的口吻來準備材料嘛，這個你比我懂行……”
“哎呀，劉兄劉主任呀，一會兒我又不是他，一會兒我又是他的，你都讓我暈了。說實話，我不是他，也不想是他，他想怎么講他就怎么講得了，干嘛讓別人給他準備這種模樣、這種腔調的講話稿？”
“林老弟，林同志，”劉建強似無奈似無辜地拉長聲音道：“怎么寫，怎么把握，你比老兄我清楚得多，這事兒應該很簡單，寫出的材料要符合他、滿足他的內容要求，OK？就當是幫老兄我吧。”
“唉－－”林笙長嘆一口氣道：“一不小心，自己成了御用文人，我現在總算明白了，明白了當年蔣介石的‘文膽’陳布雷先生為何自殺了。我真是命苦呀！”
“哈哈哈！”劉建強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你還笑？你不是讓我自己把握嗎？那我就以自己感覺應該如何把握的方式來寫了，行不？”林笙無法向劉建強發火，只得無可奈何而又心中恨恨地說。
“好好好，寫材料要‘舍我其誰’，不指望你，還能指望誰呢！”
“得得得，劉大人，你損人不眨眼呀！”
“好了，好了，你就辛苦辛苦吧。”
林笙接受了任務，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心中還有些憤憤不平，不由地就嘟囔出了聲：“什么破工作，窩火，憋氣，這樣的稿子叫人怎么厚著臉皮拿出，這不是在教師節之際敲打震懾甚至侮辱老師們呢嗎？到底有沒有這意味？我感覺有！尊重領導不就是說要尊重他嗎？誰狂傲不馴了，誰不諳事理了，誰自以為是了……”
“你誦禱經文呢？林笙同志！”宋德旺走了進來，開玩笑道。
此時，林笙滿腹牢騷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清高！”宋德旺夸張地向林笙伸伸大拇指。
“你也損我不是！”林笙有些發急。
“呵呵呵，”宋德旺壞笑道：“我可沒資格損你，讓寫就寫唄，要是我，我才不管那么多哩。你成了主筆，我還輕巧了呢。呵呵呵，其實，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我早想罷工了，材料還是你上吧！快說，那是怎么回事，你清楚不？”
宋德旺壓低聲音說了起來：“今天上午，白主任到楊村小學聽一位年輕女老師的課，這女老師也是剛參加工作不久，教數學的，長得挺好看。白主任點名要聽她的課。因為聽課，她呀，不知從哪個學校臨時借來了一套投影設備，就放在了教室里，學校上課一般沒用過這玩意兒，很是新鮮。她一上課，就問底下的小學生：‘你們發現咱們教室里今天多了什么沒有？’她意思是多了一套投影設備。可學生們并沒有按她的思維走，都齊聲喊道：‘多了白主任！’這名女教師畢竟參加工作不久，她控制課堂、扭轉局面、隨機應變的能力還有所欠缺，她聽見學生們這樣回答，有些慌了，不會轉圜了，紅著臉說道：‘我是問今天咱們教室里多了什么東西，白主任是東西嗎？’‘不是東西！’學生又齊聲喊道。－－當時呀，臺上的女教師窘迫極了，想不到無意中惹了這么大麻煩。底下跟隨白主任聽課的一些校長呀、教師呀也面面相覷，有的想笑也不敢笑。白主任臉漲得通紅，騰地站起來推門走了……”
“這不是一則笑話嗎？笑話里才有，我好像在哪兒看到過呢。”林笙道。
“是真的，這事兒是今天上午發生的，你說這事鬧的……”宋德旺繼續壓著喉嚨說道。
“哈哈哈！”林笙此時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起來。
“噓－－”宋德旺瞪大眼睛，把手指頭放在嘴邊，“你小些聲！”
“就為這個？白主任讓我寫那樣的講話稿，警告警告老師？哈哈哈……”林笙盡量放低聲音笑，他笑得有些難受。
“這事呀，可要保密喲……”宋德旺故作神秘、神色莊重地說了一句，便走了出去。
林笙看著桌頭的紙和筆，他突然感覺非常厭惡自己，“百無一用是書生”－－他仔細思索著這句話，他體會到了其間的怯懦與無奈。
附庸、跟班、小丑、刀筆吏……他有意把類似的角色往自己身上套，他審視著、剖析著自我，有一些悲涼，有一些酸辛……
他發現桌腳有一只蚰蜒正匆匆爬過，他探出一只腳，一下子就把它踩死了，它的許多小腿還在微微顫動，他盯著它，心中有幾絲感慨：有的人何嘗不是這只小蟲呢，卑微地活，落寞地死……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他雙目微閉，仰頭靠在椅背上，似乎能聽見時光之水輕微的流動聲……
他知道自己有任務，可他還沒有動筆寫出一個字來。其實他故意不著急，講話稿后天上午才用，他不想過早完成作業，他決定后天早晨，不，應該是臨開會時再交稿到白碩金手中。
所以，他不急，他只是似悠閑自在又似陷入冥思般斜靠著一動不動，任憑時光之水裹挾著他、拍打著他……
他睡著了……他恍恍惚惚地來到了“偕云漫舞”書店。他看見了柳云依。她神姿嫵媚，體態妖嬈，著一襲素色裙裳，長袖曳曳，衣帶飄飄……
她向他招手，他走過去，她無一語，只是拍拍手，天啊，牌匾上的“飛天”竟化成真正的“飛天”了，她們拉著她的手，她又牽著他的手，一起飛了起來！
他能聽見身邊的風聲，他又觸到了身邊的浮云，他還能俯瞰到萬里河山……
不知怎的，她的手不知不覺掙脫了，他驀然間往下墜落，往下墜落，他掙扎，他吶喊，但還是墜落，墜落……
他差一點兒就從椅子上栽下來，他醒了，又是驚心一夢！
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望著窗外，太陽已經很是偏西了。
他喃喃道：“我怎么白天還做夢……”
最近一陣，他的睡眠質量的確不好，不是睡得很輕、極易被細微的聲音吵醒，就是睡得很沉、做一些亂七八糟的碎夢。
“我得去鎮衛生院看看，看能不能開些藥吃……”他站起身，披了一件深藍色休閑外套，離開自己這間斗室，向鎮衛生院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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