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不料臨近正午，風浪又起。初晏蓮影只覺頭暈，尚能咬牙支持。可風和浪好像都較上了勁：你越可勁地刮，我就越不落這個勢！船顛簸得如鐵鍋中翻炒的豆子。她連苦膽汁也嘔出來了，中飯、晚飯都沒吃，躺在床上，死了一樣。

夜色四合之際，王玉杰搖搖晃晃端進來一碗魚湯，軟語勸她喝了，好暖暖肚子。

一聞見那鮮味，晏蓮影腹中再起風浪，可拒絕又恐拂了人家的好意。正躊躇間，窗外船老大有事請示王玉杰，他遂放下碗出艙。

她迅即將湯折在唾盂中，稍頃王玉杰回來，見碗已空，笑了：“小蓮妹妹，好好歇歇，明早就到焦山嶼了。

及至半夜，風浪仍在肆虐，無法入眠的晏蓮影卻有些餓了，不忍喚醒外間都在昏睡的丫環、仆婦，她悄然起身，躡足出艙。想起廚房似在船尾，遂摸了過去，想隨便找點什么吃的，墊一墊饑腸。

忽然前面有個人影一閃，動作極其迅捷。

她只瞅見一片飄飛的衫角。好眼熟呀？好像曾在哪見到過？但一時之間，實在想不起來。

這深更半夜的，是誰也和自己一樣，還不曾入睡？她大是好奇，雙足便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

人影輕捷無聲，只在前面晃動，三轉兩繞，在一間船艙外消失了。

來回看了看，除了呼呼的海風，哪還有一絲別的物事的痕跡？她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眼花？把烏云投下的陰影當作了人？悻悻地正要離開，忽聽房內人聲：“爹，物事既然已經到手，小蓮妹妹就不殺了吧？”

她一怔，忙伏身到船艙窗下，凝神細聽。

“哼，一個長得稍周正點的小娘兒們就叫你分不清東西南北了？那以后你還能成啥氣候？這些天，瞧瞧你那付魂不守舍的樣！”

王玉杰囁嚅：“其實……兒子倒有個更好的法子……”

“哦？你倒說來聽聽。”

“現晏財神不是已開出高額的賞格找她了么？無論是誰，只要能告知她準確的行蹤，賞金五萬兩，要能把人好好兒地送回姑蘇，是十萬兩。”說到這，王玉杰咽了口唾沫：“爹，這可是黃金啊！咱們不如拿到物事后，再想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把她送回去，一來，可讓晏家人更感咱們的情，二來還有十萬兩黃金好得，那豈不是要比殺了她強？”

“嘿嘿，鬧得好的話，說不定晏天良還會退了她跟寧致遠的那門親，把她許給你，讓你一夜之間，財色雙收。唉，蠢材、蠢材，一個女人就迷昏了頭！平日里你的那股子機靈勁都到哪去了？虧還說得出這種“天衣無縫”的話來？哼! 你以為晏天良跟他的四個崽子，都像這個傻妞？只憑幾句話，就乖乖兒地由著你隨便糊弄？”

王玉杰不敢再則聲。王無涯恨鐵不成鋼：“還是見識不夠，那物事一到手，南面稱帝、欽此欽尊，全天下都是咱們的，區區五萬、十萬兩黃金算得了啥？一個、兩個女人又算得了啥？天下絕色的娘們多得是，別為個晏蓮影就昏了頭，平時我都是怎么教你來的？小不忍，則亂大謀！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些話，你倒是都聽進去了沒有？”

王玉杰被訓得頭都抬不起來了。

“想這物事，天底下多少人舍家拋命地也要把它搞到手？川西魏家、常山派、天虎幫、傅家兄弟都空忙一場，現老天開眼，竟把它送到了咱們手上，嘿嘿……真是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啊！。”

王玉杰抬眼偷窺，見老父面色稍霽，嘟噥：“既然您早有數，這物事是咱們王家的囊中之物，那又何必大老遠的跑這來吃這份苦，受這份罪？在金陵家中就把她殺了，挖坑一埋，神不知、鬼不覺的，豈不更好？”

“哼，那天她在咱們家大門前現身，難保沒有風聲傳了出去？主人的耳目遍布天下，這物事要處置得好了，當然是天大的福，但要處置得稍有個不慎，那就是天大的禍！我是早就想好了，這次出海，這一船的人，誰都甭想活著回去！”

王玉杰一驚：“爹？”

“你曉得干啥我明知道春天正是風急浪大，不宜出海之時，還要來嗎？那就是要演一出滴水不漏的好戲，給所有的人看――我們出海遇險，整艘船都沉了，人死得一個不留。這樣就絕了主人，和那些所有想得這物事的人的念頭。等這陣子風頭過去了，咱倆再設法把物事中的寶藏和武功秘笈弄到手，嗨嗨，到那個時候，天下就是兒子你跟為父我的啦。”

晏蓮影后背發涼：沒想到這個人人稱頌的正氣君子，原來竟如此陰險狠毒？

同時，她還有濃重的疑惑：究竟這物事是什么？何以那么多的武林中人及幫派為了爭奪它，竟連性命都不要了？而王家父子索性連跟自己父親三十多年的生死之交也拋諸了腦后？這個臟污的油紙包中，到底藏著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竟能包含了整個天下？

就這一走神之際，王家父子又咕咕噥噥地說了不少的話。

“那碗魚湯她喝了？”

“喝了。”

“小船呢？”

“兒子已令船老大預備好了。”

“好，你現在就去把她……”王無涯抿緊雙唇，做了個掐的手勢：“先將物事取出來，再把她裝進麻袋，多放幾塊石頭，扔海里去。明早只說她失足落水了，做個找的樣子，然后返回。等離港十多二十里時，再把一船的人都殺了，鑿沉這船后，咱倆乘小船上岸，嘿嘿。”一想到那即將到來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錦繡前程，王玉杰亦不由得笑了，二人笑聲未歇，忽聽窗外“嘭”一聲悶響。　

王玉杰躥過去拉開艙門，見外面晏蓮影跌倒在甲板上，面色蒼白，看著自己父子倆人的眼光，又是憎惡、又是驚恐。

王無涯一怔，隨即慈祥地笑了，令兒子去攙扶晏蓮影回艙安歇。

王玉杰剛抬腳。晏蓮影厲聲嘶喊，不許他靠近。

王玉杰一邊嘴里敷衍，一邊繼續挨過去。

晏蓮影強忍右腳踝因方才船一傾側，摔倒時的劇痛，迅即撐起，踉蹌后退：“不準過來，你們剛才的那些話，我全都聽見了。”

王無涯陰狠的目光一乜兒子，再轉向她：“蓮官，你是不是一天沒吃東西，又暈船，腦子有點糊涂了？伯伯跟你玉杰哥哥才將哪里講過什么話來？乖，來，讓伯伯扶你，風浪這么大，船又不穩，小心，不要摔到海里去了。”

他這些話溫和體貼，卻令晏蓮影驚懼無比。這時她已退到船舷邊。王家父子唇邊俱露出了一絲獰笑，王玉杰的手只須再往前五寸，就能揪住她的衣襟。

忽然，她倏伸手，掏出那個油紙包：“你們再往前一步，我就把它扔出去。”

父子倆一驚，對視一眼，立刻止步：茫茫大海，夜黑風高，這個小小的油紙包真要扔了出去，那就永遠也別想找回來了。

王無涯漸現凌厲的陰笑：“晏姑娘，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再要多說就沒意思了。乖!只要你把它交給我，我正氣君子言出如山，一定放過你，并毫發無損地送你回姑蘇，跟你的家人們團聚，你看，伯伯這樣做，好不好呀？

晏蓮影渾身發顫：“惡人……惡人……”腦中混亂之極，不知該如何才好？

“嘿嘿，武林中出了名的大善人、正氣君子王無涯，原來竟是個這等角色！用這么下作的手段算計救命恩人兼過命朋友的獨生女兒？真真叫俺們這些個粗人都瞧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