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說:“出發之前,孔文舉先生就說過了:“大將軍遠征,在海外寂寞,從前肅慎族不奉獻楛木矢,丁零族偷盜蘇武牛羊的舊事,都可以一并進行查考了!”
肅慎、丁零都是極生僻的蠻荒異族,事跡幾不可考,這種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的怪話,除了時任太中大夫的海內大名士孔融,朝中再沒有第二個人敢當著曹操的面亂說。
孔融為人恃才負氣,口無遮攔,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從不顧及對方的感受,即使對方是權傾天下的曹操。他不僅言論偏激不拘正理,屢屢與曹操的意旨相抵觸,而且還多次在公開場合使其難堪。
曹操打敗袁紹后,血洗鄴城,袁紹家族的子嗣婦女大多被侵害掠奪,曹丕并納娶袁紹的兒媳甄氏。為此孔融給曹操寫了封信,說:“從前,武王伐紂,將紂王愛妾妲己賜給弟弟周公。此次,曹公效仿武王,將甄氏賜給世子,頗有胸襟,可喜可賀!”曹操還以為他說的是好話,很是高興,回到許昌就追問他典出何處?孔融卻慢悠悠地回答:“啊,是我想出來的。我分析武王英明仁厚必不忍心殺死美人,把妲己賜給兄弟,正可滿足憐香惜玉之心和顧念同胞親情之意,這,豈不是兩全其美了嗎?”曹操這才明白,孔融是在嘲笑自己父子倆,當時便心生恨意。
而孔融還崇尚浮華,喜歡過放蕩不羈、桀驁不馴的生活。其時因為連年征戰,百姓流離失所,田地大都荒蕪。因為酒是用糧食釀造的,為節約糧食,曹操曾頒布了一道禁酒令。但孔融極愛飲酒,于是又給曹操寫了一封信,專講飲酒的益處:“天上有顆‘酒旗’星,地下有個‘酒泉’郡,人有海量稱‘酒德’,帝堯‘千鐘’稱圣人。而且夏桀和商紂王是因為女色亡的國,那你怎么不把婚姻也禁止了算了。”
因為忌憚孔融的才子大名,曹操強忍憤怒,才沒有殺他。但御史大夫郗慮卻看不下去了,上奏朝廷,以法免去孔融的少府之職,授任太中大夫的閑官。可他卻滿不在乎,雖然居家失勢,卻每日賓客盈門,時常感嘆道:“座上的賓客常滿,樽中的美酒不空,我沒有憂愁了。”那邊禁酒,他被處罰還天天聚眾飲酒作樂。此次北征烏桓,他又大放厥詞,更令曹操的心境自出征伊始,就煩懣難平,偏又趕上這連天大雨,看著堂內臉上與堂外天空一樣顏色的臣僚,不由得曹操頭暈目眩,多年的頭風宿疾又要發作了。
而曹植的心境也好不了多少。
建安十年他便曾跟從曹操攻克南皮,追殺袁譚,平定冀州。那次從征,大軍往東一直打到了滄海邊上,令僅止十五歲的他既增長了見識,大開了眼界,領略了很多書本上根本沒有的知識,同時還體會到了縱橫天下、馳騁疆場、追殺頑敵時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故此次從征,他與曹彰均興奮不已,渴望著在戰場上能再次英勇殺敵、一試身手。孰料才到無終,就撞上了這場晦氣熬人的大雨,十多天下來,如瀑大雨把兩個人的勁頭都快澆滅了。
幸虧就在這急得死人的關口,由河間郡縣人邢颙薦舉而來,任命為司空戶曹椽,次日又推薦為茂才,然后以蓨縣縣令從征的田疇,這時提供了一條出路:大軍不沿海道北進了,改從永平府西一百九十里的盧龍塞進入遼西!
曹操轉憂為喜,即刻令田疇為鄉導,率全軍翻越徐無山,從盧龍塞出山,取道白檀、過平岡,長途奔襲五百里,然后東行,直取蹋頓單于的大本營柳城。
一則因為曹軍從無終撤退時,放出了因為大雨所阻,不再北上用兵的話,而使得蹋頓信以為真;二則大軍此次行軍的道路,廢棄不用已有近兩百年,完全出乎蹋頓的意料。因此,當曹軍已到了距柳城二百多里地的時候,蹋頓才驚覺敵人已兵臨城下,驚惶失措之余,蹋頓與袁家兄弟、遼西烏桓單于樓班,右北平烏桓單于能臣抵之等人,勉強派出了數萬騎人馬堵截。
八月間,兩軍激戰于白狼山下的凡城,聲勢浩大、訓練有素、英勇善戰的曹軍不但殺潰了蹋頓的烏合之眾,還斬殺了他,收降了二十幾萬人眾,但此役袁熙和袁尚兄弟二人又僥幸逃脫,帶著數千騎人馬投奔遼東太守公孫康。曹操非但不乘勝追擊二人,反而在柳城休整了一個月后,就班師南下。
他之所以如此,是預料到自己如果窮追不舍,攻入公孫康的地盤,反而會逼使公孫康與袁家兄弟聯手,而若反之,則公孫康很可能順水推舟,為他斬草除根。而更重要的是,曹操對遼遠的遼東一點興趣都沒有。
事情的發展,恰如曹操所料,世居遼東,承繼了其父公孫度地盤的公孫康,早將遼東視作自己的禁臠,對袁氏兄弟這兩個不速之客,他打心眼里感到討厭,之所以一開始接納二人,不過是考慮到如果曹操的大軍來攻打遼東時,袁氏兄弟和他們帶來的那幫烏桓兵,可作為協同作戰的幫手,但當曹軍主動撤離之后,袁氏兄弟立刻就成了公孫康的眼中釘、肉中刺,為了去除隱患,在曹軍撤走兩個月后,公孫康隨便找了個借口,就將兩兄弟的人頭砍下,送給曹操。從此,曾經叱咤一時、不可一世的袁紹家族,就從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逝了。
因自柳城經徐無山到盧龍塞的道路很不好走,曹軍于是改走海道南下。一路上,曹操意興昂揚,詩興大發,一連作了《步出夏門行》等詩。故地重游,曹植亦是感慨萬千,這時雄姿英發、睥睨天下、豪邁不可一世的父親已成了兒子心目中的天神,十七歲的熱血少年暗暗自誓:大丈夫生于天地間,便該如父親一般,創一番豐功偉績,留萬世不朽的聲名,方不枉來這人世間走上一遭。
但曹操在躊躇滿志的班師凱旋途中,卻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麻煩。大軍回到河北,進入冀州以后,因正值隆冬,天寒地凍、貧瘠荒涼,軍需給養得不到及時的補充,口糧也吃光了,無奈之下,只得宰殺數千匹至為寶貴的戰馬充饑,而更令人心煩的是,天氣不但冷,還干旱,一氣走了二百多里路,都找不到一滴水,只得鑿地三十余丈,汲取泉水解渴。就這樣,歷盡千辛萬苦,大軍才于次年正月,回到了鄴城。
一進鄴城的東門――建春門,曹植便撒開馬蹄,直奔家府,風塵仆仆,征袍未卸,就往后堂趕,出來迎接的府中僮仆俱笑道:“植公子好孝心,才一回來就趕著去見大夫人。”
但,已得到消息,迎出堂來的卞夫人卻心中有數:愛子這樣趕著來見自己,所為者何!早在數月以前,她就已經替他死了心。這時,待他叩頭拜見既罷,摒退左右,親手扶起兒子,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娘已經盡了力了,可一直也沒有找到她。”
曹植心一沉,但歷經大半年的艱苦磨練,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單純沖動、不諳世事的懵懂少年了。聞此“噩耗”,不但沒憂形于色,反而微笑著安慰母親:“娘,沒事,不就是一個人嘛,找不著就算了,不用掛在心上,倒是兒子不好,不該拿這種小事情來煩累娘。”
卞夫人一怔,仔細瞧了瞧這個自己最為鐘愛的兒子,十個月不見,他的臉黑了許多,也明顯清瘦了,唇上已長出了一層茸茸的細毛,而最令她欣慰的,是曹植的那雙眼睛,比原來沉靜了不少。看來,兒子的確是長大了!本來她一直擔著心事:不知曹植在得知所愿不遂之后,會何等的沮喪失望,并會帶來什么激烈的反應?此時看來,自己這數月來的憂慮,都是多余。
她拉著兒子并肩坐下:“你放心吧!崔家女兒,娘專門去相看過了,人家長得端正得很,配你盡夠了,以后少聽那些個沒影兒的瞎掰弄!男人娶正室嘛,最要緊的是德性,就算以后有什么地方不如意了,還盡可以多納幾房側室來填補,反正我們這種殷實人家,再多弄幾個進來也盡養得起,男子漢、大丈夫,家里的事,再大,也都只是些小事。外頭的事才是大事,你父幾次出兵都帶著你,也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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