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王母的天河(下)
下了公共汽車,老遠就看見了,一條長龍。排隊買票的,不下于百十人。
“快走,姐!”心珠拉著姐姐就跑。她比心月著急,唯恐買不上票,把她的小算盤打空了。要知道,她一出家門,就盤算好了的。
跑到隊尾,上氣不接下氣。這倒不要緊,要緊的是能不能買上票。如果不限數量,一個人買上七八張,就夠嗆。
心月排著,心珠到前面去看,半天不回來。心月也想知道情況,等得有些心急。
五六分鐘過去了,心珠終于回來了,四平八穩地走著,沒事沒事的樣子。到了心月跟前,拉拉心月的衣角,低聲說:“走吧,姐!票有了。”神秘兮兮的樣子。出了隊列,走了幾步才把票拿出來。二十五排十二、十四號,還挺不錯的位子。
“小鬼頭!怎么買的?”心月問。
“大哥哥給買的,他和芝瑛姐在一起。”
一聽這話,心月不由地停了一下腳步。她的心咚咚咚咚地跳了起來。很興奮,又很恐慌。愿意快快往前走,可又害怕往前走。她想見到那個身姿、那張臉,可又很怕他的那雙眼。
那雙眼,不像以前那樣從不正視自己,而像兩個探照燈,在自己的臉上掃來掃去,還左攔右攔得,想要迎住自己的目光。從那次對視之后,她就再也不敢和他對視。那是一雙透視鏡,一旦截住了自己的目光,就能透過自己的瞳孔,看到自己的心里去。自己心底的秘密,會被它們一覽無遺。好可怕!
“快走呀,姐!還沒給人家錢呢,快掏錢!”心珠哪知道姐姐的心情,只管說著自己想說的話。
心月把錢塞到心珠手里,揮揮手,讓心珠先送過去。
心珠向前跑了。心月把兩條辮子甩到背后,把額頭上的散發分往兩邊,定了定神,盡量用沉穩的腳步往前走,并對自己說:“不怕,不是還有芝瑛在嘛!”
劍芝瑛拉著小心珠的手,和劍之鋒一起,站在電影院門前的高臺上,迎候著不慌不忙往前走著的藍心月。劍之鋒不時地低頭和小心珠說著什么,逗得小心珠一會兒笑笑,一會兒笑笑,讓老遠看見他倆說笑的藍心月好溫馨呀!她又走神了:如果爸爸松了口該多好呀!那樣心珠就是他的小姨子了,就像小姨和爸爸一樣,多親呀!想到這里,臉都紅了。
事情也就這么巧。
藍心月領著藍心珠回宿舍后,劍之鋒從自己的飯桌挪到藍心月的坐位上,問劍芝瑛:“那個小姑娘是誰?”
“藍心月的妹妹。”劍芝瑛說。
“噢!這就對了,我說呢!”劍之鋒恍然大悟的樣子。
“你說什么呢?什么‘這就對了’?”劍芝瑛問。
“噢噢!沒說什么。這個小姑娘我見過,就是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劍之鋒沒好全說出來。實際上,他是想起了去年夏天的事情。
當時,他在圖書館側面監視著傳達室,一直沒能發現送信人。
是的,出現過一個小姑娘,就是這個小姑娘,進過傳達室。可是,怎么也不會想到,她就是送信人。這下可好,真相大白了,原來是藍心月的妹妹!好個藍心月,派自己的妹妹送,真夠聰明。我說怎么會不見送信人呢!不過現在我可有了證據,到時你想否認也否認不了嘍!
劍之鋒,星期天從不溫功課,原本就想去看電影。這下劍芝瑛落了單,所以就約堂妹一塊兒去。
劍芝瑛,除了學校統一包場外,從不看電影,可今天比較特殊。三哥叫她去,不好不去。中國第一部立體寬銀幕,好像也應該見識一下。
兄妹兩個去了,沒想到,卻碰上了藍心月姐妹倆。
劍之鋒,瀟灑倜儻,待人接物,很有風度。與生人相處,談笑風生,從不發怵。不要說這個小姑娘,就是找藍心月聊聊,那也有的是說的,也會說得很得體。只是藍心月總不接她的目光,看來是有意回避他。他不想讓藍心月尷尬,所以一直沒有主動與她說過話。這下可好,碰到了藍心月的妹妹,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和她說笑,也就等于在和藍心月說笑了。這么好的機會,他哪會放過!
入座了,藍心珠在前,藍心月隨后,再后是劍芝瑛、劍之鋒。
還沒坐定,劍之鋒發話了:“小妹妹!你愿不愿意和大哥哥聊聊天?”
“愿意!”藍心珠巴不得有人和她說話,省得他們三個人冷落她。
“那你到大哥哥這邊坐!”劍之鋒說。
聽到這話,劍芝瑛主動和小心珠調了一下位置,讓她左邊挨著姐姐,右邊挨著大哥哥。這一調,藍心月的心就跳了起來。因為她與劍之鋒之間的隔山沒有了,只剩下了與她同出一胞的小妹妹。
就在這時,劍之鋒從兜里掏出了一把糖,從中挑出了一塊,給小心珠:“小妹妹,這塊是給芝瑛姐姐的。”心珠傳給了劍芝瑛。
劍之鋒又挑出了一塊,給小心珠:“這塊是給心月姐姐的。”心珠傳給了姐姐。姐姐的手在抖。
心月的手不能不抖。要知道,“心月”是她的名字,只有親近的人,才會脫離了她的姓,單獨用這個名字來稱呼她。這劍之鋒也真是的,心珠的姐姐就是姐姐,用不著加個沒有姓的名字放在“姐姐”的前面。可是他卻加了,而且加得特別響亮。其中的用意,除了小心珠之外,心月和芝瑛都很清楚。
這是藍心月第一次聽見劍之鋒叫她的名字,而且是脫離了姓的名字。當“心月”兩字從劍之鋒口中傳出的時候,她像觸了電一樣,一陣麻酥,從心臟射向全身。
藍心月在抖動,可坐在她旁邊的劍芝瑛卻在笑。笑誰?不是笑藍心月,而是笑三哥。
在電影院門口等藍心月和藍心珠的時候,劍之鋒在小賣部的窗口買了一把糖。買了之后,就往兜里一塞,自己不吃,也沒讓劍芝瑛吃。不吃買它干什么?劍芝瑛不明白。現在明白了,用來當演戲的道具。“這個三哥,可真有心計。多虧水果糖今年放開了賣,要是前兩年,什么也沒有,你用什么當道具呀?”
劍之鋒又挑出了一塊,給小心珠:“這是給小妹妹的。”心珠接了。
劍之鋒又挑出了一塊,說 “這是給大哥哥的”,就裝進了自己兜里。
剩下的一把,送到了小心珠的面前:“這是留給小妹妹的。什么時候愿意吃,就什么時候吃。好不好?”
小心珠看了一眼姐姐,說:“不!不!不可以!還是大哥哥留著吃吧。爸爸說過,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
“可是,大哥哥不是別人呀!小妹妹!你不愿意和大哥哥交個朋友?要是不愿意,也不能勉強,不過大哥哥會哭的。這么好的一個小妹妹,不愿意和大哥哥交朋友,你說能不難過嗎?”
“你別哭,大哥哥!不給糖也是可以交朋友的,我們早就是自己人了!”話還沒說完,姐姐的手指就在她的大腿上戳了兩下。
心珠扭轉頭來,放低聲音問她姐:“怎么姐!這么長時間了,還沒解密呀?”
聲音雖低,可劍之鋒和劍芝瑛都聽見了,不過,誰也解不了其中的謎底。
藍心月像在那兒走神,既不看心珠,也不說話。
“既然是自己人,那還不能接受這幾塊糖嗎?”劍之鋒抓住話柄,讓心珠沒有退路。
可也是呀!心珠沒了主意,請示上級:“姐!你說呢?”。
劍芝瑛發話了:“心月,你就讓妹妹收下吧!”
“由你!那是送給你的。”藍心月對妹妹說。
得到指令,小心珠才把糖收下,說了聲“謝謝”。
“噢!交了朋友,大哥哥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劍之鋒說。
“我叫藍心珠。珍珠的‘珠’。您呢?大哥哥!”
“我叫劍之鋒。”
“劍之鋒,劍之鋒。啊!?怎么和芝瑛姐的名字差不多呀?”心珠好像有了重大發現。
“因為芝瑛姐是大哥哥的妹妹嘛,當然名字就差不多嘍!心珠,心珠,心月,心月,不是也差不多嗎?”劍之鋒借題發揮,趁機叫著藍心月的名字。
說得心珠笑了起來,叫得心月心直跳。劍芝瑛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場戲。
電影開始了,劍之鋒的戲不得不收場。
電影結束了,藍心月領著妹妹回家去,劍之鋒陪著堂妹回校去,這戲也就演不成了,沒了場地。
不但現在沒了場地,而且之后再也沒有營造出場地來。沒了機會。
下午,快三點了,心月領著心珠回到家里。一進門就對藍青林說:“爸!我回來了。不要再讓妹妹跑了,以后每個星期天我都回家來溫課,省得全家為我操心。”
藍青林聽了,不是滋味。這寶貝女兒,是說的真心話呢,還是說的慪氣話?還真聽不出來。也可能兩種意味都有吧。
不管怎么說,先把女兒穩住,讓她盡量少接觸那個男生。雖然不可能完全把她們隔絕,可是必須盡力而為,接觸的機會越少越好。今天不就很有成效嗎!
可是,他聽了小心珠的匯報,心就涼了。
周一,在晚飯桌上,藍青林問:“心珠!你姐她們的伙食好嗎?”
“沒看見。我去時,她們都快吃完了。”心珠說。
“你跟姐到她們教室溫課了?”
“沒有爸!你不是說,叫姐注意身體,不要太累了嗎?我叫姐看電影去了。”心珠不會說謊,但卻會圓場。
“就你們倆?”藍青林問。
“對呀!”
“沒有碰到姐姐的同學?”
“碰到了。”
“什么樣的?”藍青林不好直接問“男的女的”,便問了一個意思不明的問題。
“什么樣的?一個大姐姐,梳著兩根辮子,個子和姐姐差不多,可好看了。媽!這個大姐姐對我可好了,拉著我的手,叫我小妹妹。”說著說著,心珠就轉向了媽媽,想轉移爸爸的審問。
“還有別的同學嗎?”爸爸還在問。
“還有——,還有——,還有一個大哥哥。不過他是和那個大姐姐一起來的。我們到了電影院才碰見的。”
“他們和你們說話了嗎?”
“哎呀爸!見了面怎么能不說話呢?不過,大哥哥只和我說話了,絕對沒和我姐說過一句話。我敢發誓。”
“那個大姐姐叫什么名字?”藍青林確實有點像偵破人員,問得很細。
“鋒芝瑛。和姐姐好著呢,倆人是同桌。”
“大哥哥呢?”
“劍之鋒……”話一出口,小心珠就品出了其中的味道,心里說“壞了”。本想糊里糊涂地,讓爸爸感到大哥哥和大姐姐有一種親密關系,好把自己的姐姐擇出來,沒想到爸爸問得這么細,還問名字。大哥哥的名字和芝瑛姐的名字這么近,一聽就知道他們是兄妹。
她看了看爸。爸不再問了,皺起了眉頭。不僅不再問了,而且也不再說話。不僅不再說話,而且也不再吃飯。他在那兒沉思,過了幾秒鐘,下意識地從兜里摸出了一支香煙,放在嘴里,可是老半天了也不點。
就這一小會兒工夫,心珠的腦子轉了好幾圈。看來,爸爸發愁了。他讓我去看姐姐,本想隔開大哥哥。可是,不但沒有隔開,反而拉得更近了。不過,這樣也好,讓爸爸松口!這是小姨說的。我要讓爸爸知道,不松口不行了。
“媽!那個大哥哥可好了。長得好帥氣喲!比小清哥哥還精神。可和氣了,還給我們買糖。我不要,可是他太會說話,說要和我交朋友,不要就不是朋友了。我姐一眼都沒看他,一句話也沒和他說。不過我遞糖給姐的時候,姐的手在抖……”
心珠還想繼續說下去,可媽媽的嘴往爸爸那邊努了努,把她的話截住了:“行了心珠,快吃飯吧!”
只見爸爸站了起來,嘴里叼著那支沒有點著的香煙,向門口走去。
是啊!藍青林不能不到外面轉轉了,他的心亂極了。
看來,心月和這個劍之鋒的關系的確不尋常。不然的話,為什么同學之間一句話都不說?不然的話,為什么接糖的時候手會抖?
我該怎么辦?
松口?對,松口!松了口,也就一了百了了。不但解脫了心月,而且也解脫了自己。打她上高中起,自己就為她擔著心。好幾年了,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一天安心的日子都沒過過。把口一松,都得自在,那多舒坦。好,就這么辦!
不行!我怎么向歐陽交待呀?人家可是早就把心月當他家的人了呀!突然之間,你要反口,楞是從人家的家里把人奪走,自己倒是舒坦了,可人家呢?不是給人家添堵嗎?這是人干的事嗎?
哎呀!到底該怎么辦呀?
昨天下午,心月說了兩句話,顯然是知道了自己讓妹妹看她的目的。看那樣子,很是委屈。
晚上,梅君要叫自己在“面子”和“孩子”中間進行選擇。是要面子,還是要孩子。自己說了,當然要孩子,用不著選擇。
今天心珠最后說的那幾句話,顯然是想叫自己成全她姐姐。看來自己的永生筆算是白買了,還不如那個男學生的一把糖,一下就把自己的小女兒給拉下了水。
小姨子更厲害,站在政治立場的高度要求自己,要盡一個無產階級革命者的責任。
一家五口,四個女的組成了一個陣營,只有自己一個男的,孤苦伶仃,而且在道義上輸著一籌。
哎呀!真沒辦法,要是當初沒有盟誓該多好呀!
你說說,他的心怎么能不亂呢?
沒辦法!再試試吧。暑假!暑假還不成功,就只好撒手了。總不能叫自己的女兒委屈一輩子。
不過眼下還得努力,盡量減少他們的接觸。這個小心珠是不能用了,只得自己親自出馬!
藍青林度日如年,熬了兩個月,好容易熬到了高考結束。
藍心月一出考場,爸爸就迎上了她,沒坐學校派的卡車,和爸爸乘公共汽車,先回學校拿行李,之后回了家。再后,與家人一起,乘開往東北的火車走了,沒影兒了。可憐的劍之鋒還想找人家談談,沒門兒!
人算不如天算,藍青林想得挺好,天應不應卻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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